老王阖府去拜访一位远亲,一到人家那边,各种问候不绝于耳:您的身子骨儿?您的胆结石?您的血压?你的大儿子?二儿子?他外婆他舅舅他表姑他四姨他六妹子都好?某某搬了家,某某升了官,某某长了肿瘤,某某双了规,某某入了外国籍,某某成了大款?
老王想了想,只问了一句:“你们家那只猫呢?”
风铃
这天晚上,老王睡不着觉,便欣赏自家的两个风铃响。大风铃像是排箫,五音阶,奏出来的一会儿像是京戏,一会儿像是梆子,一会儿像是蒙古民歌,一会儿像是儿时听过的算命瞎子吹的笛子,许多“米”和“索”。老王的心酸酸的,无比地伤感。而小风笛的声音像是两个铜碗互相敲击,旧北京或北平,夏天卖果子干的都敲这个玩艺儿,声音不大,传得极远,果子干是用藕片、蜜枣、杏干和柿饼加糖熬制的,冰镇了凉卖,味道令人销魂。现在呢,虽然有鲜榨汁,有可乐,有冰激凌,有奶酪,就是没有果子干了。
老王又叹道:老了老了,动辄怀旧啦,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他们新人类的啦。
第二天清晨,他到处找也没有找到风铃。一问,说是孩子们讨厌风铃扰人睡梦,惹人失眠,一年前就把风铃取下来,放到贮藏室里去了。
风铃( 续一 )
老王找遍了贮藏室,没有发现风铃。他常常想象自家的风铃悬挂在某个小小的院子里,正在迎风奏乐。风铃似乎是在劝说什么,不必着急,不要悲伤,不要自设枷锁。它试探着,它抚摸着老王们的粗砺的灵魂。它轻轻地,无缘无故地奏响了音乐,又淡淡地无故无缘地歇息下来了。然后又响,又激烈起来了,接着改了调子,改了节奏,要不也行,要不再试试。要不就大哭一场,要不就把风铃摘下来吧?啊,叫做欲行又止,欲说还休,从风中来,到空无中去。
他愈想愈心疼,慢慢掉下泪来。
他对自己的密友,一位音乐家讲述自己的想象中听风铃的故事。朋友说:“唉,谁让你从小没有受过正规的音乐教育呢?如果你从小学钢琴 / 提琴 / 萨克风 / 长笛 / 法国号……你就不会为一对早已不存在了的风铃而落泪啦。如果你从幼儿时期接受欧洲的音乐教育,也许你现在成了莫扎特 / 贝多芬 / 施特劳斯……至少也是肖斯塔科维奇啦!你应该拥有的是一支几支交响乐队,而不是区区两个风铃!”
老王哈哈大笑,都笑出屎尿来了。
风铃( 续二 )
老王后来搬进了不错的单元楼房,朋友为庆贺他的乔迁之喜,送给了他一副苏格兰产的风铃。
风铃是有了,挂在什么地方呢?什么地方都没有风。
知道老王迷风铃成了心病,老王的老伴悄悄告诉子女,谁来了都要拨拉一下风铃,这样老王就能听到悦耳的风铃声了。
老王马上分辨出了自然风吹动了的风铃声与手拨拉的风铃声的区别,一个自然,一个生硬,一个无始无终,一个能数得过来拨拉了几下。
又有高人指点了:开开两面的窗子,有过堂风,风铃要挂在过堂风的必经之路上。
凑合吧,只是过堂风急峻了些,渐渐地,老王觉得风铃也并不好听,听风铃确实不如听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实况录音CD。
但他也不让把风铃摘下来,留着当摆设吧,又是苏格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