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雾都孤儿远大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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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我的姐姐去世(1)

这是在我人生的道路上,我第一次遇到掘墓这种事,就是在平平坦坦的大地上掘开的一个坟墓,这使我感到很惊讶和不理解。我脑海里日日夜夜在旋转,我姐姐在那间老屋里的形象。我姐姐怎么可能没有在老屋里,这件事在我的心中几乎无法想象。尽管这段时间以来,我很少或者根本不去想她,但是现在我头脑里却出现了奇怪的念头,她好像正在街上向我走来,或者她一会儿就会来敲我的房门。虽然她从来没有来过我的屋子,但是在我的房间里好像笼罩了一片死亡的茫然感,而且还总是响起她的声音,出现她的笑容,仿佛她依然活在人间,而且还经常来我这儿照看我。

无论我的命运如何,我总是没有办法用姐弟的柔情来想起她;可是,虽然我们之间没有深刻的姐弟柔情,但是她的离世仍然使我很震惊。这就使我想起了那个伤害我姐姐,令她承担痛苦的凶手,也许对他表示狂暴的愤怒,才可以弥补一下我们姐弟缺乏的柔情吧。我想,如果我早就有充足的证据证明凶手就是奥立克或其他什么人,那么我也早就为姐姐报仇雪恨了,和凶手拼个你死我活了。

我首先写了一封信回给乔,向他表明我内心的哀痛,并告诉他,我一定准时前去送殡。然后,我怀着很奇怪的心情度过了这难以熬过的几天。在我出发的那一天,一大早我就登上了马车,并且在蓝野猪饭店下车,因为时间充裕,所以我就步行向铁匠铺走去。

现在是晴朗美好的夏季,我向前走去,并且想起我小时候凄苦无助时,我姐姐对我凶狠霸道的情景,突然栩栩如生地涌上了我的心头。不过,这些往事,如今我回忆起来,却是别有一番柔情,而那根痛打我的呵痒棍现在似乎也变得软弱无力了。我走在田野上,那大豆和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在我心头低声说,总会有那么一天,也许会有人在着晴朗美好的夏季为我送葬,他们一想到我的为人,希望他们的心肠能从恨我转为爱我。

我终于走完这段路了,虽然老屋出现在我的眼前,但是我只看见特拉布成衣公司正在料理出殡的事。有两位神情悲伤、形象怪异的人守在大门口,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根哭丧棍,哭丧棍上面都裹着黑纱,这样好像能宽慰奔丧人的心情,请节哀顺变。其中有一个人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人是被蓝野猪饭店开除掉的马车夫。因为有一次一对新婚夫妻要早晨乘他的马车去举行婚礼,但是他却喝得醉醺醺的,由于在驾驶马车时他感到不稳,于是他便把马脖子用自己的两条手臂抱住,结果却把这对新婚夫妇摔进锯木坑里,所以他才被蓝野猪饭店解雇了。这两个穿孝的守门人和老屋以及铁匠铺紧闭的门窗,吸引了村中所有的孩子们和大部分妇女们的兴趣,并且让她们赞叹不绝。当我走到门口时,这两位守门人之中的那位马车夫便为我敲了门,这表示因为我过分的哀伤而无力自己敲门了,所以才让他代替我敲门。

而另一位穿丧服的守门人,他本来是一个木匠,据说他曾经和别人打赌,说他一口气能吃掉两只鹅。他打开了门,并且把我引进这间最好的会客室。特拉布先生正在这张最好的桌子旁边忙着,就连桌子的活动板都被布置了,而且被布置得和一个黑色丧服摊一样,在活动板上面铺上了黑布,还用了大量的黑别针。在我走进房间的时候,特拉布刚刚给一个人的帽子上缠好黑布,缠得这个人活像一个非洲婴儿。他一看到我,就把手伸了过来,并且接过我的帽子。他的这一动作被我弄错了,所以在这个场面上我尴尬得不知到怎么办才好,因此我竟然非常亲切地和他握起手来。

可怜的亲爱的乔,他的身上披着一件小小的黑斗篷,而他的下巴下面还扎了一朵黑蝴蝶结,他孤独地坐在房间的上首。这个最主要的和最伤心的人的席位一定是由特拉布设定的。因此,我弯下身体对他说:“亲爱的乔,你还好吗?”他回答我说道:“皮普,我的老弟,你是知道她的,她本来是一个挺漂亮的——”说到这里我的手被他抓住,并且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毕蒂穿了一件黑色的丧服,看上去她十分整洁娴静。她一会儿这里忙,一会儿又到那里忙,并且她是一个很得力的帮手。我和她打了招呼后,因为我觉得现在不是讲话的时刻,所以我就走到乔的那里,并且坐在他的旁边。我诧异地用眼睛搜索着它——我姐姐的遗体究竟放在这间屋子的什么地方。这时会客室中散发出一种淡淡的甜饼气息,所以我四面张望想找出放着糕饼的桌子。因为这间屋里的光线很暗,所以等到我眼睛适应这暗淡的光线后,才看到在桌子上面放着一块切开的葡萄干蛋糕,蛋糕旁边有几个切开的橙子、几个三明治和一些饼干,还放了两瓶盖有玻璃塞子的圆酒瓶——我过去就知道这些只是装饰品,可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而今天的这两个圆酒瓶,一瓶装了葡萄酒,另一瓶盛了雪莉酒。我站在桌子的旁边,定了定神后,才发现那个卑躬屈膝、奴隶性十足的彭波契克,他穿了一件黑斗篷,黑斗篷上面的黑帽带飘下好几码长,他一会往自己的嘴巴里塞点什么,一会儿又向我做些奉承的动作,以便引起我对他的注意。然后,他向我走了过来,他的嘴里喷出的全是酒气和饼屑味,他用一种低低的声音对我说:“亲爱的先生,我能不能——?”说完便和我握手。接着,我看见了胡卜先生和他的夫人。这时,胡卜夫人正在一个角落里悲伤得泣不成声,她做得倒很得体。因为我们这些人都要跟在灵柩的后面送我姐姐,所以特拉布要给我们一个一个地穿黑戴孝,给我们进行滑稽而可笑的包装。

特拉布先生要求我们每个人,在会客室里排好队,以每两个人为一排,我们非常像准备去跳一场悲伤的死亡舞的人。这时乔低声地对我说:“皮普先生,我原先的意思是,打算由我一个人把你姐姐,送到乡村教堂的公墓去,我只要三四个平时交往的人帮帮忙就可以,但是邻居们却议论纷纷,说我如此地敷衍这件事,是对死者的不尊敬,那样邻居们会轻视我的。”

这时特拉布先生有条不紊地用沉重的低音说道,“请大家全体拿出手帕!我们准备出发吧!”

于是我们都掏出手帕捂在自己的脸上,样子就好像我们的鼻子都在流血;我们都是两个人两个人一排,乔和我一排,毕蒂和彭波契克一排,胡卜先生和他的夫人一排。我可怜的姐姐的遗体已经从厨房的那个门抬了出来,根据传统的殡葬礼仪,装遗体的棺木要由六个扛夫抬着,扛夫们必须罩在一块很大的绣有黑天鹅白边的棺布下面,这样子看上去就像一个长了十二条人腿的怪物,在由那位马夫和他的搭档组成的领葬人的指导下,六个扛夫拖着脚步慢慢地向前移动,他们跌跌撞撞,乱走乱撞。

对于我们送葬队伍的安排邻居们倍加赞许,当我们经过村庄时,邻居们更是赞不绝口;这一带年轻结实的小伙子,时而这里乱冲乱撞,时而那里乱冲乱撞,我们或者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或者是抢占有利了的地形,等在那儿观看送葬队伍的经过。而他们当中有些精力旺盛的人,看见我们从他们所在的拐角出现时,他们就很激动地高声叫喊:“他们向这里来了!”“他们来到这里了!”就差对我们欢呼了。在队伍中,我很厌烦那个卑鄙下贱的彭波契克。一路上他都跟在我后面,并且很想引起我对他的注意,他一会儿替我整理一下帽子上的飘带,一会儿又帮我抹平身上的外衣。还有胡卜先生和他的夫人也把弄得我心烦意乱,他们的得意忘形和自负,都到了不能用语言表达的地步了,他们觉得自己参加了如此轰轰烈烈的送葬队伍就很了不起了。

不久,在我们眼前清楚地出现了一片沼泽地,而远处河上的船帆也清晰可见。我们的送葬的队伍进入了乡村教堂的墓地,我姐姐的棺木停在我从没有见过面的双亲的墓旁,我双亲的墓上面写着,本教区已故居民菲利普·皮里普以及上述者之妻乔治安娜之墓的字样。就在这儿,我们迅速地安葬了我的姐姐遗体进墓穴,而这时百灵鸟正在空中鸣唱,云朵和树木美丽的阴影被缓缓吹来的柔风点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