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开始了
在我们漂流的那段日子里,任何一艘船在任何一个风平浪静的日子如果驶到我们身旁,都会见到我们在随波逐流,条状长波的浪峰泛着层层浪花,一条条滚滚前行,同时,劲风扯着橘色的风帆直指波利尼西亚。
风平浪静的日子,我们会潜到水下,去观察那些形形色色的鱼和美丽的珊瑚礁,这成了枯燥航程中的一项消遣。
木筏尾部一个满脸棕色胡子赤身裸体的人,一边拉着一根打满结的绳子,一边与一只长长的导向桨搏斗。如果风平浪静,他就会坐在骄阳下的木箱上打盹,用脚趾悠闲地扶住导向桨。
此人不是本奇特还会是谁呢?他趴在竹舱的地面苦读他那37本社会学著作中的一本。同时本奇特还是司务长,他负责安排一日三餐。每天无论何时何地,你都会看到赫尔曼手拿气象仪站在桅杆顶上,或是戴着潜水镜潜到木筏下面检查中心板,或是收回橡皮艇,又或是忙着摆弄各式各样稀奇占怪的测量仪器和气球。他是我们的技术总监,负责气象、水文考察任务。
鱼网图。我们一般很少用鱼网捕鱼,因为我们的小木筏上经常可以捡到飞上舱面的飞鱼,运气好的时候一次能捡20多条。有时候我们吃不了,就把飞鱼当作鱼饵,去钓味道鲜美的金枪鱼和狐鲣。
而克那特和托思坦总在忙活他们受潮的干电池、烙铁和线路。他们使出战时学到的全部本领才令这部在水面上1英尺的电台得以在浪花和露水的侵袭中保持通信顺畅。
每晚他们轮流向太空播发我们的报告和天气观测,然后不知被哪位业余无线电爱好者收到,再转到华盛顿的气象局或是其他有关单位。埃里克则总坐着补帆、拼接绳子、搞木雕或给我们这些大胡子和怪鱼画速写。每天正午他总拿起6分仪站在木箱上观测太阳,算出我们一天之中经过的里程。而我自己则记航海日志、写报告、采集浮游生物,钓鱼和摄影,这几件事已够我忙了。总之,每个人各司其职,互不干扰。掌舵和煮饭之类的重活都平均分派。每人在每天白天和晚上各掌舵两小时,做饭也是每天轮换。除了某些必须遵守的规定,如夜间值班腰间必须系绳,救生带必须放在固定位置,室内不准吃饭以及必须到木筏尾部的圆木头上去“出恭”之外,我们没有其他任何限制。如有重大决定,就召开印第安式的会议,经集体讨论定夺。
“康铁基”号每日最后一个值班人负责叫醒当厨的人,当厨人迎着朝霞、睡意朦咙地爬到被露水打湿的舱面上,动手捡飞鱼时,这一天就开始了。我们不同于波利尼西亚人和秘鲁人,我们不吃生鱼,要在煤油炉上煎熟以后再吃,煤油炉放在木箱里用绳捆在竹舱门外面。木箱就是我们的厨房。此处正好背着东南方吹图为海底生长的各种美面的贝类。有时,它们还会附在轻木的两端,随着波浪,和我们一同去享受远方的阳光,海风,还有自由。
来的劲风,其余地方都迎风。风浪吹得炉子里火苗乱蹿时,木箱才容易着火。有一回做饭的人睡着了,整个箱子全着了火并很快殃及竹墙,等到烟灌进竹舱时,墙上的火也扑灭了,在“康铁基”号上救火简直太容易了。
酣睡在竹舱里的人很难闻见煎鱼香味就立刻起床的,所以做饭的人通常是用叉子叉他们一下,或者怪声怪气地唱“早饭好了!”直唱到他们确实害怕继续听下去为止。如果木筏边上没有看见鲨鱼翅,大伙儿就一头扎到太平洋里以最快速度洗个澡,于是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之后大家便在木筏边上开始享用露天早餐。
木筏上的食物简直无懈可击。我们做饭可以参照两种试验性的菜谱:一种是20世纪的军需型,一种是15世纪的康铁基型。托思坦和本奇特属于第一种类型的试验对象,他们先吃贮藏在圆木与竹条舱中间的特制军用份饭。他们不喜欢吃鱼和海鲜。每隔几周我们就打开捆在竹条舱面的绳子,拿出竹舱前半部绑得极为牢固的食物。纸箱外的一层沥青硬壳现下已被证明是耐海水的,而旁边散放着的密封罐头已经因为海水的不断冲刷而被腐蚀毁坏了。
康铁基当年渡海时没有沥青或密封罐头,也没出现严重的口粮问题。当时他们吃的食物有些是从大陆带去的,也有在航行中自己捕捞的。我们可以假设,当康铁基从的的喀喀湖败北离开秘鲁海岸时,他的头脑里有两个可能的目标。在那个拜日的部族中,身为太阳的化身和民族的精神领袖,他很可能要对着太阳冒险出海航行,希冀找到一块崭新的较为和平的土地。另一种可能就是带领他的木筏队沿南美海岸北上,去一个他的敌人势力范围以外的地方建立新的王国。为了躲避沿岸险恶的礁石滩和沿海敌人的部落,他会跟我们一样不期然做了东南方向劲风和洪堡德急流的俘虏,在大自然的强大力量的推动下,同样会沿着这个大半圆形漂向日落的地方。
海上的补给
无论这些拜日者逃离故园时有过怎样的念头,他们确实为出航准备了充足的食物。当时这个原始民族的食谱中最主要食物就是干肉、干鱼和白薯。当他们沿秘鲁荒凉的海岸启程时,在木筏上准备了大量淡水。他们不懂用陶器,常常用不怕磕碰的巨大葫芦的外壳盛水,不过木筏上更适应用粗竹筒。他们打通竹节中间的挡隔,从一头的小孔往里面灌水,再用活塞、树脂和松香堵上。把30、40个这种粗竹筒顺着木筏捆在竹舱底板下的避荫处,让冰冷的海水不停冲刷着竹筒;利用这种办法储水比我们在全程储水的总量还多2倍。因为绑在下面既不占地也不占重量。
两个月后,我们发现淡水开始变质有味了。不过此时我们已付了缺雨区,进入了雨量丰沛的海域,可以随意享用雨水。我们每人每天可分到一夸脱的水。这个定量并不是每天都能够喝完的。
波利尼西亚的老人至今保留着一些有趣的传说。相传他们的先祖扬帆渡海时随身携带了一种植物,放在口中咀嚼能止渴。无独有偶,现在的南美土著人出海时,总带着大量的古柯叶,每天咀嚼它以消除疲劳和口渴。
我们的先行者从大陆出发时即使准备的食物不充足也没有关系,他们只需随急流渡海,就不愁食物,急流中的水产非常丰富。在我们全部航程中,没有一天木筏周围没有鱼,也没有一天捕不到鱼。几乎天天都有飞鱼自动送上门来,味道鲜美的大狐鲣甚至随着海水从船尾涌到木筏上来,当水从筛子一样的圆木缝隙里漏下去时,狐鲣便直挺挺地躺在木筏上了。
我们经常在海里洗澡以便保持全身湿润,并且躺在荫凉的竹舱里,如此就会大大减少口渴的感觉。如果有鲨鱼在木筏四周趾高气昂地游荡,不能跳进海里痛痛快快洗澡的话,我们只须躺在木筏尾部,用手指和脚趾拉紧绳子即可。然后每过几秒钟清凉的太平洋水就会把你冲个透彻。
在热带,酷热难当之际,你把温热的水灌到口中直到喉咙感觉湿润了,可依然会觉得口渴。其实身体需要的是盐分,而不是水,真是奇怪。我们专门为木筏生活定的菜谱包括在特别炎热的天气定时吃食盐片,因为出汗流失了体内的盐分。每当烈日如火炙烤着木筏而又丝毫没风时,我们就亲身经历过这种情形。尽管我们增加了饮水定量,直喝得肚子叽哩咕噜地叫,但喉咙里依旧干渴得厉害。这时我们就在淡水里掺上20%到40%的咸涩海水,谁也没料到这种混合水竟真能止渴。喝完后好半天嘴里还残留着海水的味道,但不口渴了,并且这样又减少了淡水的用量。
浮游生物是在海面游弋的数千种可见和不可见的微小生物的统称。有一些是植物(植物浮游生物),另外一些是漂散的鱼卵和微生物(动物浮游生物)。动物浮游生物以植物浮游物为食,而植物浮游生物则仰仗氨草胶、硝酸盐和死去的动物浮游生物所形成的亚硝酸盐为生。它们一方面相互依赖维持生命,同时又是海中和海面上活动的一切动物的食物。它们的形体虽小可数量惊人。
如果掀开睡觉的苇席,在木筏下面我们不但能看到鲸鱼,还能透过圆木缝隙一直看到蓝色透明的海洋深处。图为海中的珊瑚等。
人类曾多次饿死在海上,由于他们没有找到能用叉、网或钩来捕获的大鱼。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境况实际等于是在兑了大量水的生鱼汤里航行。这些守着鱼汤忍饥挨饿的人,如果除了鱼钩和网之外另有一种过滤生鱼汤的工具,他们就会发现这种极富营养的浮游生物食品。
海洋生物学家阿·迪·巴伊科夫博士同我们谈论过浮游生物,并送了一张适合捕捉它们的网给我们。网是绸子做的,每平方英寸有将近3000目。网呈漏斗状,口部呈圆形套在一个铁环上,圆环直径18英寸拖在木筏后面。就像捕捞其他鱼类一样,收获的数量随时间地点而改变。越往西海水越热,捕获量也越小,夜间的收获最好,因为在阳光普照时,许多浮游生物几乎都潜人海底去了。
假如我们在木筏上没有其他方法消磨时光的话,我们就俯身趴在木筏上,把鼻子凑近网上寻找乐趣。这倒不是由于它们味道好,浮游生物并不好闻;也不是因为它们密密麻麻的样子可以引起食欲;只是因为,当你用肉眼观察飘到板子上的浮游生物时,会见到各种各样变幻无穷的形态和颜色。
它们大多是微小的虾状甲壳纲生物(copepods)或漂散的鱼卵,当然也有鱼和贝类的幼体、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小蟹、水母和万千种极可能是从沃特·迪斯尼画的《幻想集》里爬出来的小生物。有的像玻璃纸剪成的长着绒毛的颤巍巍蠕动的小精灵,另一些则像没长羽毛只长硬壳的小红嘴鸟儿。大自然的确下了番苦功来创造这些浮游生物,超现实主义画家看到它们以后也会自叹弗如的。
洪堡德急流在赤道处折向西南,我们在这里每隔几个钟头就能从网袋里倒出几磅粥状浮游生物。它们像一层层带色的蛋糕一样挤在一块,由于我们经过的区域不同,于是各层便出现了棕色;红色、灰色和绿色。在夜晚,磷光闪烁时,我们收网就像拉回一袋流光四溢的珠宝。可一旦拿到手上,这些海盗的珠宝立刻变成几百万只纤细微小的发光的虾和闪着磷光的鱼幼体,它们犹如一团火在黑暗中散发着光辉。我们把它们倒进桶里,这些又黏又湿的东西向外流时就像是用萤火虫煮的仙粥。虽然它的气味难闻,只要你鼓足勇气尝一口,味道却相当好。如果这一匙的成份是小虾的话,那么它的味道就同虾饼、龙虾和螃蟹毫无区别。假如主要由深海鱼卵组成,味道就像鱼子酱,有时像牡蛎。
与鲸鱼擦肩而过
一天我们像往常一样坐在木筏边上吃饭,海在身边伸手可及,只要往后一仰就能洗碗。忽然背后有个像泅水的马一样呼吸的东西,把我们吓了一跳。看时,一只大鲸鱼已来到身边瞪着我们。由于距离太近,我们看到出气孔下面有个地方像擦得锃亮的皮鞋一样闪着光。海上难得听到真正的呼吸声,这里听有生物到处扭动却毫无声息,它们没有肺只能扇动腮,所以我们对鲸这个多年以前的“堂兄弟”油然而生出一种温暖而亲切的感觉。它真的在下沉以前换气,带给我们一种喜悦感。
此图为寄居蟹。有一天,我透过海水看到在珊瑚岩上有一只桔红色的寄居蟹,它笨重地像个小丑一样听跌跌撞撞地爬来爬去,样子十分滑稽。
鲸鱼频频造访,来的大都是小海豚和长牙的鲸,它们成群结队在我们周遭嬉戏跳蹿。偶尔也有大群抹香鲸和其它庞大无比的鲸鱼,它或独行或结戎一小群光临。时而鲸鱼经过海平线吹起一根水柱,那情景就像船只经过一样。可有的时候它们却径直游向我们,当我们首次看见一只巨鲸改变航向朝着木筏游来时,我们做好了发生危险相撞的准备。巨鲸渐渐近了,每当它把头伸出水面,我们都能听到它沉重悠长的呼吸和喷气声。这头硕大无朋、厚皮的、笨拙的哺乳动物,吃力地在水中滑翔,它根本就不是鱼,就好像蝙蝠不是鸟一样。它一直游到我们左舷,我们全跑到左舷边上,有一个人坐在桅杆顶上大声喊道,他还看到7、8只正游向我们。
与海豚相比,海星是那么安静。它总是优雅地趴在礁石上,或者懒洋洋地晒着折射进海底的阳光,好像周围的一切厮杀都与它无关。
第一头巨鲸乌黑发亮的前额在距我们不到两米的地方,沉到水下去了,接着庞大的蓝黑色身躯挨着脚下的木筏悄悄地一滑而过。它停住了,黑乎乎的纹丝不动。我们屏住呼吸注视着脚下比整个木筏还长出许多的巨型哺乳动物的背部曲线。随后它在微蓝的水中缓缓地沉下,消失得无影无踪。正在此时,整个鲸群围了过来,但完全无视我们的存在。很明显,这些肆无忌惮滥逞威风用尾巴打翻捕鲸船的鲸鱼定是先前遭到了攻击。一个上午它们都围在我们周围,大抵是在我们意想不到的方位喷水吹气,但碰也不碰木筏和导向桨。它们在阳光普照中,在波涛中,无拘无束地嬉戏,尽情享乐。大约中午时分,整个鲸群像接到什么信号一样一齐沉入水中,再也不见踪迹。
在木筏下面我们不但能看到鲸鱼,如果掀开睡觉的苇席,还能透过圆木缝隙一直看到蓝色透明的海的深处。
在海上漂流,我们除了能看到各种各样的鱼,还能看到一些千姿百态的礁石。它们是那些鱼儿游戏的乐园和栖息的场所。在落潮时,它们暴露在海平面上,涨潮时,又都不见了踪影。
蚂蚁也在木筏上猖獗了一段时日。有些圆木原来就有些小黑蚁,到海上后潮气一大,便一窝蜂窜出来钻到睡袋里,到处乱咬,我们饱受折磨,以为自己早晚要被赶下木筏。哪知它们终于明白过来,海上越潮湿越不宜生存,我们抵达彼岸时,只有极个别的几个品种勉强活了下来。木筏上养得最好的要数从l英寸到1英寸半长不等的藤壶。它们飞快地繁殖,尤以木筏的迎风面为最,刚把老的掰下来放进锅里,新生的幼体立即扎根成长起来。藤壶鲜美可口,我们采集海藻和藤壶拌在一起制成沙拉,虽然味道不算太好但可勉强人口。我们从未亲眼目睹过海豚在植物园进餐,但它们时常翻着闪亮的肚皮在圆木下面游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