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姓张,振国的邻居,虽然不姓朱,但因为年纪就比朱老爷小了十来岁,加上他们互相走得很近,两家有什么大事小事都是大家一起商量解决,特别是振国出事以后,张大嫂几乎天天在朱家忙里忙外,为此,两家就亲如兄弟了。
玉山从小就与水打交道,风里来,浪里去,在这条水道上没有什么让他感到害怕的。可是,今天却让他吓得至今还没回过神来,进湖口的时候,有人给他提了个醒,说日本人这段时间在湖里很猖獗,不如将木排泊在湖口,等风声过后再走,可是,他没听,下一趟水对他来说就是全家人生活的寄托。
凭着自己艺高胆大,在前半个洞庭湖里,他可说是一帆风顺,就在他得意洋洋的时候,湖面上突然响起了密集的鞭炮声,他想哪家有那么大的排场?收亲嫁女这鞭炮也不要在这淼淼的湖里放啊,再热闹也没几个人知道的,那不是浪费表情吗?。
山村里的人没听过枪声,就是知道打猎时那鸟铳的响声跟这个差不多,可是,打猎哪里有噼里啪啦的连着响的呢?
直到几颗流弹穿过芦苇从他身边飞过,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他再大的胆子也已经是冷汗淋漓了。他有些心慌,但还是处变不惊,他迅速将那根早准备好的小竹竿从木排上预留的空位插下去,双手麻利地将一个剪了几个洞的麻袋用麻绳按规矩绑好放进木排之下,只是他们用来躲避湖匪的一个办法,今天派上用场了,这样,人可以钻到水下的麻袋里,嘴巴咬着小竹竿可以出气,水性好的人在木排下是照样可以驾驭木排的,退一万步讲,即便是没有一点办法挽回木排的损失,也大大的增加了逃生的可能。
他这次虽然是躲在了木排之下,可是,心里终究没谱,不知道这打仗的是何方神圣,日本人倒是可以肯定有的,但和日本人打仗的会是谁呢?这仗又要打到什么时候呢?自己又不知道要在木排下面呆多久,只好一边急切地观察着周边的情况,心里一边在请菩萨,西方如来,南海观世音,甚至花果山孙悟空都被他请了一通。
玉山正在惊恐不安,突然,一条黑夜从木排右侧的水下呼的一下冒了出来,双手吃力的抓住木排往排上翻了上去,留下一路红红的血水在湖水里趟开趟开。
“好汉,请出来。”一阵痛苦的声音游丝般灌进玉山的耳朵里,可是他非常犹豫,不敢出来,他不知道这木排上到底是哪路神仙。
“我,知道你,就在附近,快出来吧,我,我有事拜托你。不要怕,鬼子暂时不会来这里的。”
玉山知道这是个受了重伤的老乡,一定是刚才枪响时候被日本人打的。
他想到自己家也有个振国现在打日本人去了,他听中秋讲过振国的故事,昨天路过湖口,许多等待开排的伙计们又在兴高采烈地讲叙着一个叫振国的年轻人赤手空拳消灭三个日本人的故事,那神情活灵活现,好像是他们自己亲眼所见一样,那架势他已经成了实实在在的英雄,先前他怀疑那就是他家里的振国,可是,细细一问,好像有不太一样,因为家里的振国斯斯文文,这个振国五大三粗,家里的振国除了读书厉害之外,没见他有什么武功,可是这个振国能够飞檐走壁,为此,他对这个振国不敢冒认,假如当时他说这个振国是他的邻居的话,估计可能会被大家笑个半死,大家认为,振国不是哪一家的振国,他就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抗日英雄!可是,不管怎么样,那人叫振国,跟他的邻居同姓同名,他宁可信其有,不会信其无。最少,能够和英雄同姓同名那也是个光彩的事。
他非常佩服那些有胆量跟日本人硬碰硬的好汉,既然这个人是跟日本人打仗,那么,他肯定是个好汉,为此,自己不可能看着他流血而死。
他翻身上排,一眼看见排上的人时,顿时口瞪目呆。那脸,噶白,那脚,好像会从身上掉下来,湿漉漉的一身几乎没有什么衣服了,幸好这时候的气候已经不冷,要不然他估计这家伙可能没命了。
他急忙在自己腿上取下一根绑腿带紧紧地把他的大腿根部扎了起来,以免短时间内失血过多危及生命,他本想马上把自己包里的草药拿出来再给他敷上,这是他们在排上生活必须懂得的救命技巧和必须准备的救命药物,可是,刚准备取药包,那家伙却又有气无力的说开了,玉山只好停下来专心的听他讲些什么,很有可能这是人家临死前的几句要紧话。
“快,往前大概一里路,就有一个转弯,向右。。。。。”那家伙的声音好像已经到了天边,非常微弱,但还不至于听不清楚。
“再怎么走?”
“五十仗转左,就,就能看到一蓬砍了尖尖的芦苇。。。。。”
“那是你家?”
“有个洞,,,,,”说完头一歪,晕死过去。
“什么洞?什么洞?”没了回音,玉山十分着急起来。
他不敢多耽搁,起锚就走,本来五孔有力的双手今天好像突然不太管用了,他见过许多死人,但都没有今天这个活人那么恐怖,况且,那枪声还在不时的响起一两下,一个人在这不着边际的湖中间游荡真有一种走向死亡的恐惧。
家里的灯有些昏暗,大家都焦急地看着玉山为天水处理伤口,做作那些他们还不太懂的动作,现在到了家了,玉山的情绪就稳定了许多,他虽然见多识广,可是,对于打仗他还是头一回碰到,但是,稍刻的哆嗦之后,他就恢复了行走江湖的人的那种仗义和冷静。解带,止血,清洗伤口,拿包,取药,敷衍,包扎。手脚麻利。
收拾停当,玉山深深的吐了一口气,“好了,这家伙死不了了。”
“真的?”振国对玉山叔的话半信半疑。
“骗你们干什么呢?这种事我见多了,放心!”说完,他又记起一个事来。问:“振国,今天你打死过日本人?”
“是啊,怎么了?”
“哈哈,你这家伙,你这家伙,可不得了了。”说着说着玉山顺手在振国的肩上重重的拍了几下,他那豪放劲没有收敛一点点,只把振国拍的嗷嗷直叫。
“不是你,不是你,那家伙会武功,会飞檐走壁,哪像你这个白面书生?”
“玉山叔你说的是谁呀?”
“哈哈,今天在湖口听说有个叫振国的家伙赤手空拳杀了几个日本人,那家伙是个五大三粗,能够飞檐走壁的家伙,听说三拳两脚就能够解决一个日本人,就像是我们家里说的,叫王老倌打狗,叫都没让他叫一声。当时一听我还真认为那英雄是你呢。哈哈。”
“我不像吗?”振国有些不好意思。但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么一点点时间之内怎么会传开那么远。
“你像 你像,像个相公,但你的名字还真的百分百的像,哈哈”
“那个就不管他了,玉山叔你怎么这种时候还下河放排呢?不要命了吗?”
“这孩子,你现在不懂,你生长在财主家你更加不懂,你说你玉山叔不下河,你家婶婶他们还能够有活命吗?”
“那你也要等鬼子被打走以后呀。”
“怎么打,你以为这世界上的人都是那个振国啊?小孩子就是不懂事。”说着好笑着甩个食指点到振国的脸上了。
振国的脸顿时红得像湖里的荷花。
“玉山叔,你来时我爸爸妈妈还好吗?”他无时不牵挂着家里的父母。
“怎么说呢?还好吧,你爸爸反正除了教书之外,不太讲什么多余的话,你妈妈呢,有点想你,不过还好,他们知道你还活着就没有那么悲伤了,现在只是牵挂你,要是知道今天能够碰上你呀,我应该叫你爸爸妈妈一起来的。”
“他们以为我死了吗?”振国的眼睛里滚动着泪水。
“是的,早些时候,他们还给你修了个衣帽冢呢”
“什么衣帽冢啊?”
“就是以为你死了,又收不到尸体,只好将你的衣帽埋葬了啊。”
“那后来怎么又知道了呢?”
“嗯?你自己的事你还想瞒着玉山叔吗?”
“没有啊,我什么事瞒玉山叔了?”
“傻孩子,骗人都不会,还叫振国呢,你老婆早就到你家伺候你妈妈去了。哈哈,你小子有福气,一个好女孩!”
“玉山叔没呢说点我懂的好不好?”
“你不懂?那中秋你该不会不认识吧?”
“中秋?她到我家了?”振国被玉山叔一下子引出那幸福的回忆来。
“是的,她说她答应你去照顾你妈的,那家伙比你两个妹妹还对你妈好。孝顺,贤惠,大方,你有眼力!”
“我不会害了她吧?”
“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害了她?你们家和她家不门当户对?”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去打鬼子,说不定哪天就死在外面了,那时尸体都找不到啊。”“呸,呸,呸,你讲点吉利的好不好。小孩子就是不会讲话!”
“玉山叔,我拜托你回家以后,多安慰一下我妈我爸,我让他们受罪了。”
“你跟我回去自己安慰就好啊,难道你不回去?”
“不!不把日本人赶出去我绝对不回去!”
突然,有人指着小镇的方向失声大叫起来:“振国你看!”
振国顺着他的手指往他们杀日本人的方向望去,只见小镇方向的天空一片通红,他的
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里:“日本人在烧房子?不知道老乡们怎么样?”
“应该乡亲们不会有事,我走到时候还特意讲了,日本人可能来找他们的人,一旦找不到一定会疯狂报复的,那些老人是些很睿智的人杰,应该不会有事。”刀疤脸挑过头来,看了一眼红红的天空,口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和振国一样忐忑不安。
“这些狗娘养的日本人!”振国的脸上顿时布满了一层沉沉的杀气。
玉山看见这时的振国,心里一惊,他不敢相信,这温文儒雅的振国还真的有这么重的杀气深藏在他的骨子里,他虽然不知道那红红的天空和振国有什么关系,但他已经相信振国就是说书人人口里那抗日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