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是女儿生日,我哪都没去,在家等她回来。除了花哨图案的巧克力蛋糕、昂贵的平板电脑,我知道她爱吃虾,于是卖了一斤。我想,一道美味的、不寻常的虾料理,应该会成为她今晚高兴的核心。买虾的事,昨天晚上在床上和老公讨论过了,他先是反对,后来想到女儿实在爱虾,只好答应。
说起先生反对的理由,不知从何说起。
我们在大学初识,还没见面,身边所有人就着急介绍他的怪胎行为。一个能说会道的同学说:“上次材料物理学的教授说他身体里有怪胎,拿着热融枪指着他的额头,大喊:‘我今天一定要把怪胎从你体内赶出来!’,当时课堂同学都惊呆了,他却若无其事地讨论热塑属性材料的应用极限。”
我不以为然:“真正的怪胎应该教授才对吧?以为自己拿的是真枪吗?”
其他人都笑了,说我太天真。
那时他还很年轻,满头卷发戴着黑色木质眼睛,十足的帅哥。一见面,我只有脸红的份。偷偷用眼角余光观察他的鼻梁、眼窝、薄唇。全身化为分子,接受他充满迷惑性的低沉音域一波一波震荡着,魂早就飞天。他们聊了很长一会儿,魂就飞了很长一会儿。
突然,发现他正在对我说话。
他说:“我上辈子是西藏的和尚,不能吃肉,更不能看视死物。否则…(眉毛无力地皱着)否则我会死的。”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个,当时也没反应过来西藏的和尚其实是可以食肉的。但我从此爱上了他。
交往之后,我才真正意识到怪胎的存在。他偶尔看见熟人,上前攀谈,却被认为是骚扰。我问他,你和那人在哪认识?他却说:“那人前世在尼泊尔听过我讲经。”
我问他:“像你这样的活佛为什么还跟我相恋?”
他不说,只是微笑着看我,那个眼神似乎能看穿六道轮回。年轻时,越是直视那样的眼神,越是提起好奇。只要抓到机会总想掏点蛛丝马迹。女儿出生后,我再不提了。深怕问出答案的那天,就是他离开之时。
总之,他不忍食荤所以反对买虾。后来又是为何答应就无从知晓。
2
我把虾拎回来,把活虾逐一投入蓄满水的槽。离女儿下课还有一段时间,虾子必须能存活到那个时间。所谓现杀现煮现吃才有鲜味。处理了大概,我便开着电视半倚在沙发上清闲,不知看了多久,眼皮渐重,深深睡去。
迷糊间,有人敲门。我没记得自己离开沙发,就站在门前。透过猫眼看去,是一对男女。男子穿着合适的红色西装,女子则是一袭正式红色低胸晚礼服,他们十指交扣,男子安慰女子明显的紧张。猫眼很小,无法将整个走道看清,但他们后面似乎跟着数十个年岁迥异的孩子,也都穿的得体,不吵不闹。我问:“你们找谁呀?”
男子的中文不好,声调有些奇异:“我们才搬来,想拜访邻居。”
我暗想,这栋大楼都是毛胚房,不经过装修简直无法住人,搬来已经两年,隔壁从没有出入。他们自从“才搬来”,但究竟是何时搬来?若是无钱的农村人,或许可以将就住下,但他们衣着光鲜,怎么看都不像住在隔壁。
我对着门喊:“我在洗澡,不方便。要不,我择日亲自拜访?”
男子不悦地啧了一声,冷冷说:“你不开门,我们只好拆了门去!”
轰隆轰隆的,红衣男子、女子和数十个孩子仿佛用尽全身力量,死命往门上撞去。撞得水泥砖墙都现出裂缝。我害怕躲到一旁,手里不知何时握住的手机都被强力撞击震掉。轰隆轰隆的,我感觉身体马上要被震成几段,捂住耳朵,闭上眼,陷入深深的黑暗。突然我看见那一大家子红衣人从视网膜的深处朝我奔来,他们毫不减速,直直撞上我。将我抛出地表,悬浮在好长一段的无重力之中。
“妈妈?”女儿叫醒了我。
我抹抹眼,慢慢从无重力的状态恢复正常。全身冷汗要把我和沙发黏在一起。我抬起手,才发现手腕上没有手表。“现在几点了?”我开口,声音离我很远。
女儿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端着一盘虾,全是死虾。
她问:“为什么虾子全都掉在厨房地上?你看,都死了。”
我望着眼珠浑浊、生命已然离去的虾尸,如此眼熟。那不正是梦里敲门的红衣一家人吗?
我忍不住哭泣,跪倒女儿的面前。我哀嚎:“是妈妈错了!是妈妈错了!把他们葬了吧,全家都葬了吧!我再也不买虾了。”
于是那年的女儿生日,只有花哨图案的巧克力蛋糕、昂贵的平板电脑,没有虾。即便她最爱吃虾。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