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人生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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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做文与做人(5)

父亲:在你们年轻的时候,我常对你们说女孩子是较男孩子为幸福,因为能有美丽的衣服,但男孩所穿的永是灰色,黑色和棕色。当然,一个孩子从三岁到六岁或七岁的时候会这样想。但当他们长大以后不用旁人的告诉,他们也会知道的。

阿苔:谈到衣服,当然,女人能有极好的一种。

父亲:你不要这样讲。但不论怎样。女孩较男孩为侥幸这一点,那是不容抗辩的。

阿苔:啊,我是不怎样,但你要哪一种,中国的服装还是欧洲的。

父亲:好,各有长处,谈到男人,我一定愿意要中国的服装。

一件长袍从肩上一直到下面,旁观好象一件寝衣。但是看到外国人的服装。内边附着皮肤的是一件衬衫,此外短衣和上衣。在你头边一件东西象缚狗那样缚着,称之曰“硬领”。而紧紧在你颈上缚着的领带真象狗的链条。

这岂不是愚蠢和疯狂?假使一个胖子穿了外国的服装,那便象这样地,他的肚子在中间凸起这衬衫角正在肚子中间飘扬。一根带子拴在裤子和衬衣相接处,你想,这裤子怎样拴得牢?

阿苔:哈!哈!不错。但对女人怎样?

父亲:外国的服装有许多的变更,你能穿许多的种类。但中国的服装可不能。因此我想做一个女装的成衣匠,给贵妇们的服装打样。我将变更中国的服装做成许多不同的式样。

架着新式无框眼镜

据《吾家》阿娜和阿苔分别记载:

父亲和家里人一同出去参加宴会时,总换上别的衣服,但他却不喜欢把上衣和裤子穿得一样,他觉得只有侍者才是那样穿的。

父亲也爱漂亮,他把有架的眼镜,换成新式无框的。他知道如何配置他的衬衫,领带,使服饰调和。

憎厌油光头,爱穿舒适鞋

《吾家》记:

父亲也憎青年人把头发梳得很光亮,加上许多生发油。他喜欢穿棕色、宽大、不透水、发亮光、经穿而舒适的皮鞋。

剪发的一幕

《吾家》阿娜记林氏剪发一幕,颇趣,录示于后:母亲:语堂,你的头发要剪了。

父亲:不!还好哩。我从未见过有人象我这样的整洁。

母亲:但是太长了。你去照镜子看。

父亲:现在你看?并不长。我是太整洁不象作家了。

母亲:语堂,你应自己明白头发是太长了。

父亲:但是我刚在两星期前剪过发。我不去,除非自己觉到太长了。我已四十三岁。

母亲:四十三岁是四十三岁,但你的头发是太长了。

父亲:我要使我的头发象”先生的一样长,但不象他一样的用头发油,不需天天去梳它。

母亲:请你听我的话。你明晚要去演讲。我见你有这样长的头发站在讲台上,你要觉得惭愧的。

父亲:假使让听众见到林语堂的头发这样的整洁,我也要觉到惭愧的。

母亲:穿上大衣吧。第八十四街上有一所理发店。很近的。

父亲:我知道。但我不要给他们做生意。

(下一天)

母亲:你到理发店去吗?

父亲:不,我要预备演讲。

母亲:不,请你吃过中饭去吧。

父亲:啊!中饭后我要睡觉。

母亲:那末在下午散步的时候去吧。

父亲:请你不要烦,我不是你的儿子。

母亲:但你也许是的。

父亲:我不是。

母亲:现在,语堂,不要生气。去吧。

父亲:为了避免淘气,我就去吧。

母亲:啊,是的,你应当去。不要忘记叫他们洗洗头。那是太脏了。还告诉他们剪去半寸长。

父亲:对的,香!

母亲:谢谢你。

林语堂的太太

林语堂有一位好太太。他对太太讲话:

“香!……”他的太太芳名“秋香”?“阿香”……我不知!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林先生呼他的太太必称:“香!……”

据《吾家》阿苔阿娜姐妹俩记述她们的母亲个性、动态,很觉天真有趣,兹分别节录:

母亲常常用手势表示说话,她的举动很有趣,也常常逗引我们发笑的。有时候,她正在工作,但她也会叉着手指。有人说过,看母亲的手上,她是有好运气的,还有人说过,她的寿命很长;也有人说过;无论什么事情,只要一经她的手,便变为很好了。因此,母亲常常夸耀她的两只手。同时,她也夸耀她的鼻子。真的,在中国人的面貌中,很少象她的鼻子那样,又尖,又直。母亲在不高兴的时候,只要父亲说起她的鼻头时,那么,她便自然地笑起来了。

母亲最恨别人说她“胖”。

她在少女时代,将要和父亲结婚的时候,祖父对轿夫说,应该拣一顶比较高大,比较结实的轿子,因为听说新娘很胖的。祖父这样说,当然并不是恶意话,但这给母亲的姐妹们听得了,她们又告诉母亲。母亲直气得发昏。在结婚前几天,她特地服了使人消瘦的药剂。

现在,母亲确实比从前瘦些了,父亲也承认,在结婚时,她真是很胖的。

父亲时常说母亲是个热诚的女人,这话一点不错。母亲喜欢朋友,也爱讲话,不到停止的时候,不会觉得疲倦的。

母亲喜欢有秩序,有规律。

母亲对待佣人很贴切,所以每个仆人都高兴服侍她。

母亲喜欢吃鱼,不管这鱼的滋味好不好,她吃起来总是高兴的。有时候我们不喜欢吃的鱼,便由她一个人“包办”。和母亲一起做工的佣人,大家都知道母亲爱吃鱼。我想母亲爱吃鱼,大概为了鱼的种类多。

朋友到我们家里来,或是一同上酒馆去,母亲总是很亲切地招待他们,时常注意他们的盘子里,是不是空着了。她时常自己不吃饱,但只要客人们快乐,也觉得满意了。客人一到我们家里,母亲总要留着他们吃饭,母亲常预备着精美的菜肴,有时候把所有的东西,都吃得空空如也;但她一点也不吝啬,她的脸上流露着诚恳的笑容。

母亲不象父亲一样,常常撒谎。父亲有时故意说东西不见了,或是钱袋遗失了。但母亲总很诚挚地相信着,直到父亲笑出声来,于是她说:“玩皮的孩子,想来愚弄我吗?”这些都可以证实她的正直。

她也刻苦的帮助仆人们烧饭、洗衣。本来她的工作,尽可以交给女佣人做的,但母亲却自己愿意去做。连大衣、外衣,母亲也常常自己洗刷,不把它们拿到洗衣店里去。父亲对于这点,也很看重母亲。

当我们自己在玩的时候,母亲好象并不注意真正的娱乐的,但每当饭后,或是欣赏一幅好的图画时,她却觉得十分愉快。

母亲对于孩子的食物,和照管孩子方面,总是采取安全政策的。倘苦有一个孩子留着要女佣看管时,那她宁可和孩子在家里,却不喜欢跟父亲一块儿上街去。她说她虽然和父亲出去,但她的心总是在记念家里的孩子,一切都没有兴致了。我们对于这点,也非常敬仰她。

有一次,我们的周末旅行,到无锡去。那时妹妹只有四岁,所以不曾带她同去,但是母亲却很不放心。妹妹和奶娘一同平安地在家里,本来也不会有什么意外的。因此,她当夜就搭了夜车回家来,不跟我们在无锡过夜,她有妹妹在她的臂抱里,是多么快乐呢!

母亲最高兴和父亲、我们,或她的侄女,谈谈过去的旧事。她以为这样谈谈很有趣味,但倘若话说得太多,或是过分兴奋的时候,她便觉得头痛了。家里的人,都爱听她少女时代的故事,和她以前如何过新年的情形。

母亲本来没有抽烟卷的习惯,可是她在饭后,也喜欢吸一两枝香烟。她做许多重要的工作,常是用左手的,但倘若我们左手拿针线,她却要立刻纠正我们了。她的书法很秀丽,也很整洁,不象一般人写得潦草。

母亲是急性子的人。她如果在高声说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可以很远听到。倘若别人对她说话没有礼貌,她总不理睬那人。但事后,她却恨着,怒着,当时为什么不斥责那个没有礼貌的人;不过下次她依旧遇着那无礼貌的人时,她却还是跟普通客人一样的招呼他。我们有时劝母亲可以严厉些,但她总是做不到的。母亲常常提醒父亲做生活上琐碎的事情,象剪发啦,洗澡啦。父亲似乎不喜欢做这些事情的,尤其是剪发。他每次剪发,总经过母亲的催促。母亲也把父亲当做她的大儿子看待。她常把牛奶悄悄地倒在父亲的杯子里,要父亲不注意地喝下去。父亲有时把牛奶倒还给她,有时却听了她的话,喝完它。

我们三姐妹,和父亲。常常闹着有趣的玩笑,但母亲,却象是家族中的长辈,她常常提醒我们,要我们注意地毯或桌子。

只有某一次,母亲也喜欢玩起来了,她答应我们,可以尽量的玩着。

母亲喜次买鞋子,她似乎很着重鞋袜的。她说:“美的基础,就在脚下。”

我们住在纽约的时候,母亲除了买鞋袜以外,差不多不曾买过别的东西,因为她的衣服,早在中国做好带去的。在五十七街,那里有许多鞋店,她会站在那里很久,欣赏着各式各样的皮鞋。她也有着一只不大不小的脚,腿也生得很漂亮,她也有许多很美丽的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