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歌虽沦落江湖,没有富家子弟的绫罗绸缎,可仍着白布长袍,腰纱一条浅蓝色丝绸腰带,清新淡雅,绝无布衣百姓气息。
那公子不禁有点心虚,放缓语气道:“即使是富家子弟,也得懂得先前后到的道理。听你自称‘本少爷’,你是谁家的公子啊?盐商王贵还是‘佳元当铺’徐帆?”
向天歌一听对方语气变软,不禁整整衣襟,摆着架子,道:“都不是。”
那公子又道:“小子。不管你是哪家的,本公子你都惹不起,告诉你吧,本公子的叔叔是德州府的师爷,哈哈哈。这样吧,这位姑娘的曲子我们已经定了。公子不妨明天再来,我宋义交了你这个朋友,如何?”
心中歆慕之人被别人左拥右簇,向天歌甚是不悦。冷笑道:“本少爷若是不答应呢?”
宋义见他软硬不吃,不禁大怒,伸手便是一拳。
向天歌见宋义出拳毫无章法,显然武功全无,挥手一带,宋义重重摔在地上。其余三人见状,皆是吓恐不已。
向天歌抱拳道:“若论武,在下还是较有把握胜宋兄一招关式。只要宋兄莫与在下比试文才,在下甘愿奉陪。”
宋义头脑愚笨,果然上当,从地上缓缓爬起,大叫道:“好,不怕比文,老子今天就偏和你比文。真真姑娘,你出一个对子,这小子若对不出,便要滚蛋。”
向天歌故作惊状,道:“这……这不是强人所难。”
宋义咬牙道:“你敢还是不敢?”
向天歌耸肩道:“只好如此。”
宋义转向真真,笑道:“真真姑娘,难难这小子,让他出出丑。”
真真并不看他一眼,转头向向天歌,柔声笑道:“公子,那么,真真出上联了,你可听好了?”又斜睨了宋义一眼,冷冷道:“四位公子也一并作对。”
向天歌点头笑道:“姑娘请出。”
真真轻轻地站了起来,咬了咬下唇,一双大而纯的眼睛向上翻了翻,微微念道:“诗子吟诗,柔情伴孤鸿,数点梨花数点雨。”
宋义目光忙转向其三个兄弟,见三人皆是掻道抓耳,冥思苦想,不禁捶胸顿足,尴尬万分。
向天歌便答:“佳人抚琴,蜜意醉夜月,一对鸳鸯四只鸭。”
宋义稍一思索,即刻醒悟,骂道:“臭小子,你骂我们哥四个是鸭!”
向天歌神秘一笑,并不作答,只偷偷地看着真真。
那“一对鸳鸯”指的是谁?自然是指向天歌自己和真真了。
真真此刻早已低下头来,羞涩的大眼睛只用余光接住向天歌的眼神。嘴角有一丝极不易察觉的浅浅的笑——那是一种幸福的笑,正如她此刻怨愤地神情下藏着的那颗幸福的心。
向天歌拱手向宋义道:“宋兄莫怒,在下绝无含沙射影之意。为向宋义谢罪,在下愿再吟一首七绝,以赞宋兄之威仪。”
宋义早就怒发冲冠,只是碍于对方身手不凡,才不敢轻易动手,眼下已受尽羞辱,对方还要卖弄才华,“哼”了一声,并不理会。
向天歌笑道:“宋义既无异议,在下便献丑赞颂宋兄了。”
乌裳紫鬓飘麝薰,
合风聚雨百来应。
咫尺天涯皆是乐,
丛品稻糠君品茗。
话刚落音,那宋义终于忍无可忍,大呼道:“狗杂种,我虽然没发现什么毛病,但你这首诗一定又是骂老子的。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老子今天非教训你不可。”一挥手,四个人一齐挥拳踢腿冲向燕双飞。
真真一惊,叫道:“公子快逃啊,好汉不吃眼前亏,四位公子住手吧!”
四人并不理会,拳头劲力击出,势不可挡。
向天歌向真真一笑,道:“姑娘请放一万个心。”竟从怀中取出一块黑布,将双眼蒙住,右手一抖,从衣袖中抖出一把折扇。
向天歌打开折扇,横空一扫,一人已应风倒地,狂放直叫,膝盖“犊鼻穴”已被点中,合上折扇,伸手一探,一人心口穴道已被点中,立马静止在原地。燕双飞又将折扇拔动,绕着食指来回旋转,突然一出,一人哑穴立马被封住。
顷刻间四人已有三人被制服,宋义见状,从腰间抽出一反映匕首,直刺过来。
向天歌听清风向,蓦然展开折扇,一封,那匕首触及扇面,竟不能穿透。燕双飞一运内力,匕首和宋义皆是反弹回去。宋义气急败坏,又提着匕首再度刺来。向天歌将折扇甩出,折扇在空中飞旋了四圈,啪地击在直冲而来的宋义胸部。顿时宋义胸前四处穴道被点,立马止住。折扇忽倏倏地回旋,被向天歌稳稳地接在手心。
向天歌将折扇放回袖中,缓缓解下眼罩,道:“我侥幸胜了四位公子,实在胜之若武。”进前一步,手指抖动,那四人哼哼唧唧,穴道已被解开。还未待燕双飞开口,便狼狈逃窜出去,再也不见踪影。
向天歌神秘一笑,双手抱掌向真真道:“在下献丑了。”
真真一改方才羞涩之态,拍手朗声笑道:“公子替我赶走了难缠之徒,我该怎么谢你呢?”
向天歌见她明眸温柔恬静,纯净中不失开朗,反倒自感羞涩,嗫嚅道:“哪里……哪里,我只想听……”真真见他发窘,代他答道:“听我的曲子?”。不待他回答,便嫣然道:“这有何难!那小女子就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向天歌见她不仅相貌清爽纯净,且才情高雅,温柔多情,淡雅之中透露着开朗与清纯,心中不禁一万个欢喜。扶椅而坐,侧耳聆听。
真真轻轻就坐,玉纤抚动琴弦,一缕人愁肠万寸的音符便从指尖流淌出来,灌入向天歌一双耳,沁入他毫不设防的心脾,百般柔情孕育而生,万种情思交相辉映。
这正是一曲《杜牢魂》,全曲伤感凄迷,大有杜鹃啼血,令人黯然销魂,肝肠寸断之感。
真真闭上双目,静静地弹着,燕双飞合上双目,静静地听着。
接着是一曲《寒鸭戏水》,然后是《西江月》,再下来是《春江花月夜》、《霓裳羽衣曲》、《高山流水》、《阳春白雪》、《阳关三叠》、《平沙落雁》、《梅花三弄》……
向天歌如痴如醉,不知不觉已近天亮。忽觉“”地一声脆响,向天歌一惊,睁开双目,只见真真停止弹琴,怔怔地呆着,一根琴弦已断。真真忙道:“小女子心智不安,一时出神使琴弦断裂,望公子见谅。”语气凝重平缓,无丝毫紧张之意。
向天歌起身抱拳道:“在下能听得姑娘旷世琴曲,是三生有幸,奢望至极。岂有丝毫怪罪之说。”一瞥之间,竟见真真眼角有一丝泪痕,极不易察觉。
向天歌怜惜道:“姑娘怎么哭了?”忙上前数步,欲替真真拭泪。
真真往后一缩,道:“多谢公子关心产,小女子没事。”伸手擦开泪痕,转笑道:“对子,公子先前那道七绝有何玄妙之处?我左思右想,仍不得其解。”
向天歌见她转笑,不免欣慰稍许,又听她提起自己那首七绝,不禁笑道:“也没什么玄妙,你把每联的首字合在一起读一遍。”
真真眼珠直转,默念道:
乌裳紫?斌飘麝薰,
合风聚雨百来应。
咫尺天涯皆是乐,
丛品稻糠君品茗。
乌合咫众——乌合之众!不禁咧嘴笑道,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向天歌点了点头,又道:“姑娘,你的名字可大有来头呢。”
真真一脸惊讶,待他续言。
向天歌绕着屋子,边踱步边道:“根据《松窗记》记载,唐进士赵颜在一位画工手中买到一幅美人图,画工告诉他,此女名为‘真真’。如芳昼夜连呼其名百日,必应声而出。颜果呼之百日,真真走出图画,同赵颜结为连理。”
真真瞥他一眼,道:“真有这么神奇的事?”
向天歌耸肩道:“事情真假,我不得而知,不过,姑娘的名字可与那画中人一样啊。”
真真咬咬嘴唇,面带喜色,娇道:“那又怎样?”
这时,窗外一阵急风袭过,振得空子“咯咯”作响,深秋的凉气透过窗隙直侵进来,两人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真真推开纱窗,一股飒爽冰冷的秋风顿时直灌面颊。真真并不躲退,任秀发随风飘起。
向天歌上前一步关上窗子,正色道:“姑娘当心着凉。”
真真出神地望着他,又望望没有落点的某个远方,低声道:“画罗金翡翠,香烛消成泪。花落子规啼,绿窗残梦迷。”
向天歌惊叹道:“唐代温庭筠的词。唐词本是极少出名,这么生僻的你也会?”
真真突然把嘴一撇,把头转向他,冷禁禁地盯着他,道:“怎么你能会,我就不能会了?”
向天歌一见她生气,立即赔礼道:“不不不,我是小看姑娘了。心直口快,望姑娘大人不计小人过。”说罢,笑着鞠了一躬,样子极为滑稽。
真真见他赔罪,不禁转怒为笑。
向天歌又道:“层波潋滟远山横,一笑一倾城。”
真真低下头来,出神地盯着地板,心事重重。
向天歌忽觉脑中神经瘫软浑身乏力。内力完全抵运不上,双目疲惫,微微合上,接着就什么事也不知道了。迷糊之余,他仿佛听见有人不住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