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多维视角下的汉语修辞学
1857800000016

第16章 复合修辞法及其作用(2)

北面的高空有三架飞机,蜻蜓那么大,雌赶雄似的在那里绕圈子。忽然排成一行了,渐渐儿大了,胡胡的声音也听得清。待到李先生看清是银灰色的,而且有两点红,那声音就是轧轧轧轧地叫人发抖。

散文的语句一般比较随意,往往心绪所致,挥洒自如,使复合修辞法的使用表现出多元化的特点,如林闻的散文《阳光走着猫步来》中有如此描写:“安静降伏了,心却被安静点燃了。一个个念头,更加不安分起来。一切的心事,都开始显现在安静之下,并频频活动起来。”连续的拟人手法的运用,十分活跃而且醒目。接着又是一组拟人:“安静使人心思变得活跃了。这些心思有一屋子的阳光照着,越发任性,争着抢着在宁静的幕布上,演出自己的节目——有诗有歌有舞,有泪有喜有叹。”接着得出结论:“人到了寂寞深处,就不再寂寞了。寂寞已被更深的寂寞平息掉。”整段文字前纵后抑,将几种修辞手法运用得自然妥帖,极富艺术的美感和哲学的韵味。

还是这篇《阳光走着猫步来》:

老朋友总是不打招呼,就带着幸福一块来。要是有谁冷落了老朋友,幸福转身就会走掉。花怎能不开?人怎能没有爱?愿老朋友天天来,把幸福的一切都带来。

来吧,老朋友!你的光芒会穿透岁月的时空,你的爱会逐一占据所有人的心灵。

文章中,作者言说“我和阳光是老朋友了”,然后,将拟人与设问手法结合,表达了阳光与作者之间的深厚情感。语言充满了独创性和谐趣感十足的生活美。

(二)复合修辞法的使用,常常使被描写对象更加精练生动,有时,还能以极其简洁形象的语言揭示事物的本质

来看李清照的那首著名的《如梦令》: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从修辞角度来看,词中最后两句结合运用了设问、反复、借代(以“绿”代海棠叶,“红”代海棠花)和对比多种辞格,简练而生动地描绘夜来风雨落花遍地的景象。如直写“落红”(花)遍地属平铺直叙,会显得缺乏文采,而用“绿肥红瘦”作对比,则将风雨下海棠枝头红花凋零,绿叶浓密的景象极富诗情画意地描绘出来了。复合辞格的使用,使整个诗句拥有丰富的内涵,既表达了女词人的惜花之情,又蕴含着某种自然界乃至人生的哲理。

唐代诗人聂夷中有诗作《咏田家》云:

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

诗中两个比喻(“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的连续使用,描绘了唐朝末期贫苦农民不得不将尚未收获的农副产品低价抵押出去的悲惨情景。深刻揭示了封建社会贫富不均,劳动者不得食的社会本质。

(三)在文学创作过程中恰当地运用复合修辞法,可以使作者的感情得到充分的抒发,使作品的题旨得到更深刻的表现,使词句的情趣达到更优美的境界,从而使文学作品具有更强的艺术感染力

有一首小诗这样写道:

月亮缺了角/邮箱空着/睡眠半醒半梦/花儿开到一半/诗总没有结尾/什么都是不完整的。

看似简简单单的几个比喻连用,将人间世事的无常,生命的无奈感叹,表达得非常到位。

相比之下,西方人更长于使用单一的修辞手法来表情达意。有一则瑞典格言说:“我们都老得太快,却聪明得太迟。”就是简单地使用了一个对偶句来讲述人生哲理,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英语中也有用非常简明的单一比喻法来说明抽象事物的例子。比如形容一个人内心矛盾不已,充满了痛苦和挣扎时说:

I am just like a tree in the wind that blows very strong from two directions.

(我就像一棵树,被来自两个不同方向的强风吹着。)

而中国的叙述方式多数情况下更喜欢用一连串的简单事物或现象,来阐述深刻的人生道理,或者以一种寓言故事的方式来解说思想,如《丘比特访谈录》中有一段这样写道:

蜘蛛困在网中,因为编制者正是自己,演员在台上哭出声来,因为演戏的正是自己。我的马儿跑不动,因为承载了太多的幻想。——我之所以怕孤独,并不是因为孤独本身,而是怕孤独中滋生出来的梦幻。

有时候则是将富于想象的象征与比喻、设问结合起来使用,其表达效果也是不错的,如:

我问美人鱼,她那为之赴死的爱情是什么?她回答:为了得到人类的爱情!那么,她对人类的爱情真是不了解。他的愿望最终化为海面上默默挣扎却破灭了的泡沫。

——《丘比特访谈录》

通常在小说作品中,复合修辞法可以很好地刻画人物形象,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

中国古典小说作品常有借复合修辞法来刻画人物,表现人物内心的范例,如《水浒传》第二十六回这样描写道:

且说武松请到四家邻居,并王婆和嫂嫂,共是六人。……前后共吃了七杯酒过,众人却似吃了吕太后一千个宴席。

这段文字的最后一句字数不多,却用了比喻(却似吃了……)、夸张(一千个宴席……)和用典(“吕太后”的“宴席”,指西汉时期,刘邦死后,吕后在一次精心设置的宴席中妄图杀死刘邦的长子刘肥的故事)三种辞格,非常细致、传神地描绘出众人看到武松一脸杀气而惴惴不安的心理;把几个心怀鬼胎的人在宴席上度日如年的感觉非常精准地刻画了出来。另如《西游记》第85回,描写老怪眼中的猪八戒:

堆嘴初长三尺零,獠牙嘴出赛银钉。一双圆眼光如电,两耳扇风呼呼声。

由于比喻、对偶、拟声、叠音在句中的综合使用,不仅使得句式音节整齐连贯、和顺悦耳,而且八戒这个人物形象也由此变得神气活现,有声有色;争斗情景、气氛的渲染也变得扣人心弦、极富感染力。可见言不在多,恰当修辞则灵。

当代其他艺术形式比如随笔和杂文中,我们也经常能够看到复合修辞法的使用。例如有一段隽语这样写道:

有一样东西,他不需要海誓山盟也会天长地久。有一类感情,他不需要甜言蜜语,一样甜甜蜜蜜。有一个秘密,他吵吵闹闹,追追打打。有一种魔力,孤单的时候会神奇地泡着咖啡温暖你的手。这样东西,这类感情,这个秘密,这种魔力,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友情。

当中综合运用了排比、通感、比喻及整齐的对偶形式揭示了友谊的内涵。正如《读者》杂志所登载的“当人的灵魂被爱浇灌之后,它所飘逸出来的,只会是人性的芬芳”,其中暗喻手法的连续运用无疑使抽象的说理变得更加具体可感了。

我们再来看当代作家池莉的散文作品《让梦穿越你的心》:

……我还喜欢看穿着沉重青色藏袍的老年妇女当街小便。她们蹲得像一种舞蹈姿势,宽大的袍子体面地遮住了一切,只是有一线水流从她们的袍子底下蚓行出来,她们并不躲闪大街上人们的目光,她们与你对视的时候,你会发现她们的眼神无所谓和安详得像白痴或者天使。这是主人翁的姿态和眼神,城市是你们认定的,那是你们的事,在她们城市仍然是高山草原大牧场。多棒!

这段文字综合运用了复合比喻法,将女作家眼中的西藏风情,以一种完全具象的、别致的图解方式展现出来,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接下来,作者又写道:

我百看不厌的还有威风凛凛的康巴汉。西藏有句老话,说是“安多的马,康巴的汉”。西藏康巴地区的男子在西藏是非常著名的。他们是男性之中的优良品种。他们个高,肩宽,腰瘦,腿长,胸膛挺直,头颅昂扬,他们的面部轮廓如刀砍斧削,肤色黧黑并且闪耀着丝绸般的光泽。康巴汉的服饰格外漂亮,他们藏袍绣锦,藏靴齐膝,高高的毛边藏帽上甩动着一缕红缨,一柄镶宝石的藏刀斜挎腰间,他们的步伐总是雄赳赳气昂昂的。有一天,一个进藏旅游的汉族姑娘和我坐在一块儿休息,她看着康巴汉激动地说:我爱他们!我真想嫁给他们,你呢?

这段文字更是将引用、拈连、比喻、设问综合在一起,用如同绘画彩笔一般的细致手法,勾勒出一幅活脱逼人的“康巴汉子”的立体群像组图,鲜活灵动而且生气逼人。

不管是什么修辞手法,用得恰当都会使气氛得到渲染,使主观情绪得到发泄,新时期,有许多作家在复合修辞法的使用上都是有突破的。这些当然与作家的创作原则、创作理念,以及创作习惯关系密切。“语言是文学的生命”,没有语言,文学思想就无从表现,文学观念也就无从依托。在作者情感之光的照耀之下,我们透过艺术化的语言,可以更好地体味作家真实的对于情感以及人生的感悟,奇异纵横的想象。作家莫言在他的《红高粱家族》中有这样一段描写:

奶奶听到了宇宙的声音,那声音来自一株株红高粱,奶奶注视着红高粱,在她朦胧的眼睛里,高粱们奇谲瑰丽,奇形怪状,它们呻吟着,扭曲着,呼号着,缠绕着,时而像魔鬼,时而又像亲人,它们在奶奶眼里盘结成蛇样的一团,又呼啦啦地伸展开来,……它们红红绿绿,白白黑黑,它们哈哈大笑,它们号啕大哭,哭出的眼泪像雨点一样打在奶奶心中那一片苍凉的沙河滩上。

“文艺所创造的世界应当是理想化的世界。”(转引朱光潜:《谈文学》,96页。)在新时期的文学评论界,人们公认莫言是位当之无愧的语言大师,他那纵横恣肆、天马行空般的语言风格,源于生活又精准地夸张展示社会生活的创作理念,使得他的头脑就像一口沸腾的大锅,各种奇思妙想喷薄而出,而极少精雕细刻地摹写对象,而是将自己的感觉和想象赋予描写对象。在这个例子中同时使用了排比、比拟、比喻等辞格,主要以人喻物,把本来是植物的红高粱写得活灵活现,生动形象。只有深入生活了解生活,对生活的真谛有真切体验的人才可能如此精准地展示生活的诸多细节。

在几千年的语言使用中,人们逐渐认识到文字本身的形式变化,常含有拼字、拆字、同旁、谐音、叠字等等修辞手法,加之语言文字学家的超凡想象和另类的比拟,所以常常成就谐趣、幽默的复合修辞,有人就这样解读汉字,可谓趣味语言学中的经典:

“比”对“北”说:夫妻一场何必闹离婚。

“巾”对“币”说:儿呀,你戴上博士帽就身价百倍了。

“臣”对“匡”说:和你一样的面积我却有三室两厅。

“晶”对“品”说:你家没有装修吗?

“吕”对“昌”说:和你相比我可是家徒四壁。

“自”对“目”说:你们单位裁员了吗?

“个”对“人”说:不比你们年轻人,没根手杖几乎寸步难行。

“兵”对“丘”说:看看战争多么残酷,两条腿都炸飞了。

“日”对“曰”说:该减肥了。

“人”对“从”说:你们怎么还没去做分离手术?

“寸”对“过”说:老爷子,买躺椅了?

“由”对“甲”说:这样练一指禅,挺累的吧?

“木”对“术”说:脸上长颗痣就当自己是美人了?

以上各例充分体现了汉字中的文化色彩、社会风情与语用习惯,作者的奇思妙想和直观的描摹,为幽默语言学提供了发挥联想的前提,而所有这些都是通过各种复合修辞手法得以展示出来的。再来看一些对偶句式中的复合修辞法的运用:

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魑魅魍魉四小鬼,鬼鬼犯边。(同旁)

此木为柴山山出,白水作泉日日昌。(拼字)

踏破磊桥三板石,分开出路两重山。(拆字)

天心阁,阁落鸽,鸽飞阁未飞;水陆洲,洲停舟,舟流洲不流。(顶真)

雾锁山头山锁雾,天连水尾水连天。(回文)

一声不响,二目无人,三餐不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六亲不认。(用数)

山山水水,处处明明秀秀;晴晴雨雨,时时好好奇奇。(反复、叠字)

多种修辞手法的兼用,充分显示出汉字结构本身丰富的表现力。有时候,作家们在具体创作中会借助汉字形体的特征来参与表义描摹,同样收到了简洁生动的表达效果。如周立波在《山乡巨变》中描写道:

她勇敢地问:“喜欢我吗?”他回答了,但没有声音,也没有言语,只做了一个“吕”字。

这里作者用两口相叠的“吕”字来指代接吻,可谓含蓄而又直观的摹写,令人拍案叫绝。口语表达过程中,词语修辞常会以拆解组合文字结构的方式来形成。著名经济学家厉以宁教授在2000年光华新年论坛演讲中说过这样一段话:

挣钱是最辛苦的方法。“挣”字就是摊开一双手,参与到竞争中去,只有辛勤劳动才能有所得。生钱则不同。“生”字是一个平台上一头牛,牛市牛市,意思就是要上市。赚钱又上了一个层次。把“赚”字拆开,“贝”就是钱,“兼”意味着兼并,就是说只有兼并,才能做大,才能有钱。来钱是最高境界。来字的繁体,中间是个十字架,表明企业要有一定的基础才能扎实。另外三个“人”字,表明把人才网络到一起自然就来钱。

——摘自《承德晚报》2001年2月16日原春琳文

这里厉以宁教授通过自己富有个性和想象的对“挣”“生”“赚”“来”四个字结构意义的剖析,形象地表达了当今社会上流行的所谓“财富之道”。虽然有些有意识“牵强附会”的味道,但正是这种“歪解”,却达到了非常形象生动地说明问题的修辞效果。

无独有偶,前国务委员李瑞环1999年7月6日听取伊春市委、省政府工作汇报时有一段这样的讲话:“许多事情我们可以讲一千个理由,一万个理由。‘民以食为天’,‘饭’字半边是‘食’字,半边是‘反’字,没有食就会反。”

这段文字将道理、观点蕴含在对“饭”字组合结构的解读过程中,非常简单明了而又生动风趣地说明了解决老百姓生计问题的重要性。设喻新巧且不着痕迹,这可以说是一种非常别致的文字复合修辞法。

刘勰《文心雕龙》的《熔裁》篇里有这样几句话:“草创鸿笔,先标三准。覆端于始,则设情以位体,举正于中,则酌事以取类;归余于终,则措辞以举要。”就是说任何行文一般都有三个步骤,第一,表达者心中先要有情致;其次,要找出具体的实物来烘托这种情致;最后,运用适当的文辞把这内在的情思表达出来。

由此可见,复合修辞法作为一种极普通且应用范围极其广泛的修辞手段,其别致新巧的修辞特点是任何时候都不容小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