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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全球化压力下的欧洲民族国家(1)

哈贝马斯

哈贝马斯生于1929年,曾先后在德国哥廷根大学、瑞士苏黎世大学,德国波恩大学学习哲学、心理学、历史学、经济学等,并以论文《论谢林思想中的矛盾》获哲学博士学位;1961年以《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已有中译本)一书获得教授资格。

一本名为《全球化动力——地域性生活世界》的书在其导言中说道:“今天,包罗一切的问题是:在民族国家的彼岸、在超国家和全球化层面上,是否能重新控制世界范围内的资本主义在环境方面以及社会方面和文化方面的爆炸性力量。”市场的发现功能和调节功能是无人否认的。但是市场仅仅对这样一些信息作出反应,即由价格的语言进行编码的信息,而对那些它在其他领域所生产的外在效果,它充耳不闻。

社会福利性的国家,不论在欧洲还是在其他的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的社会里,在上个世纪的第三个25年里确实弥补了一个高生产率的经济系统在社会方面所带来的不受欢迎的后果。资本主义第一次没有阻碍让所有公民一律平等的共和国所作出的保证得到履行,并使之现实化。民主的法治国家还确保了在下述意义上的一律平等,即所有的人都有同样的机会利用、使用自己的权利。

罗尔斯作为当今最有影响的政治自由主义的理论家,在这个意义上提到了平等分配权利这种“公平价值”。

今天,我们知道,这个理念迄今为止只在民族国家的范围内得到了实现。但是如果一个民族国家在一个发生了变化的世界经济和世界社会的具体情境中,遭遇到自己创造能力的界限时,这种组织形式就会在两方面变得很不牢靠:一是对在全球范围内得到释放的资本主义从政治上进行控制,二是只推行了一半的表面民主的这个单一范例。我要提的问题是:现代社会所产生的民主影响和作用的形式能自发超越本国家的边界而继续扩展吗?

我想从三方面讨论这个问题。首先,我们必须搞清楚,民族国家和民主有什么样的紧密联系,这种独特方式的相互共生今天又是通过什么而处于压力之下。其次,通过对上述问题的分析我将简短地阐述对各国家诸种状况提出的挑战所作出的政治方面的四种回答。它们同样也规定了一种坐标系统,今天关于“第三条道路”的讨论就在这种坐标系统中进行。最后,这场大辩论为欧盟的未来采取一种进攻性的战略而提供了发展方向。如果我们国家内享有特权的公民们同时也愿意考虑到其他国家和其他洲的观点与立场的话,他们就必须在世界公民的目的中来推动欧盟的联盟性深化,为一种全世界的内部政治创造必要的前提条件。

今天在“全球化”这一主题下引起人们注意的发展趋向已经改变了一种历史的状况,这种历史状况的特征就是国家、社会与经济在同一个国家的疆域在一定程度上共同发展和扩张。国家间的经济体系在市场全球化的过程中演化成为一种超越国家的经济,在过去的这种国家间的经济体系中是由各个国家来确定内部经济与对外贸易关系的界限。这里最重要的是世界范围内资本的运动加快,还有就是对一个国家的地位的绝对评价是由全球相连的金融市场所进行的。这一事实就解释了,为什么国家的主管者们今天不再能构织那些中心节点,这些节点已经赋予由交换关系所组成的全球网络;一种国家间或国际间关系的结构。今天与其说是国民经济陷于国家的界限内,不如说是国家陷于市场之内。

在“全球化”主题下所描述的发展趋向不仅在国家内部对人民间的相比较而言较为和谐的共同存在产生威胁,也就是由移民和文化分割所造成的国家公民的一体化的前政治基础,更重要的是下述状况,即一个不断深深陷入由世界经济和世界社会组成的相互依存关系中的国家会在主权、行为能力和民主实质方面遭到损害。

在此我只谈谈国家丧失其主权的三个方面:(l)丧失国家进行控制的社会能力,(2)决策的过程所出现的不断增长的合法性论证的欠缺,(3)在提供合法性和有效的控制和组织工作方面表现出的愈加增长的无能为力。

主权的丧失表明,一个单一的国家不可能借助自己的力量充分保护它的公民,以抵抗由其他的主管者们所作出的决策产生的外在效果,或者抵抗这样一些过程所产生的连环效应,这些过程的起点位于它的边界外。这一方面是指“自发性地超越边界”的事件,如环境污染、有组织的犯罪、现代技术造成的安全危险、武器交易、流行性传染病等等,另一方面是指由其他国家的政治所造成的已计划好的、但却又意外增加的一些后果,被涉及的人没有参与这些后果的产生。例如您可以想想由原子反应堆所产生的危险,它被建造在本国边界以外的地方,却达不到本国政府制订的安全标准。

如果参与民主决策圈子的人与受这一决策所影响的人不完全一致的话,那么在涉及对合法性的民主需求方面就会出现亏空。一个民族国家从机构上被一个由超国家的协议和政体组成的网络系统所包围,这虽然能在某几个政治领域为在本国范围内遭到损害的一些权限创造一些补偿或等效的东西,但是,在国家间通过谈论所确定的东西越多和越重要,一种民主的意见形成和意愿形成就会失去越多的政治决策,这种民主的意见和意愿形成只能由本国的状况所确定。在欧盟内由布鲁塞尔的专家们所进行的官僚主义决策过程就为这种民主的亏空提供了一个例证,这种民主亏空是由于国内的决策政体转移到一些由国家间、并由政府的代表所组成的委员会所造成的。

讨论的重点是对干预政策的程度进行限制,民族国家为了一种合法和有效的社会政治而曾利用这种干预政策。一方面是民族国家的主管者们在地域上受到限制的行动空间相互分离开来,另一方面是在全球不受任何限制的市场和加快的资本运动,与之相关的是“民族国家经济的功能方面的完整性”在消失。资本在寻找投资可能性和投机性利润时送进了必须留在本国的义务,它到处漫游。只要一个政府由于过分关注到需求空间、社会标准或就业保障而严重加重本国经济地位的负担时,资本可以通过它的退场选择权进行威胁。

这样,一个国内政府就会失去如下能力,即不能充分利用本国经济的税收资源,不能刺激经济增长,从而不能确保它自身合法性的根本基础。一个国家面临进退两难的局面:对流动私有财产所增收的税和刺激经济增长的各种措施在本国范围内尽可能地越少,它们对已耗尽的社会财政预算就越加必要。

面对这一挑战,有两种大概的和两种不同的回答。一种是赞成,另一种是反对全球化和解除地域化。在这两种地位间的极端化导致对“第三条道路”的追求,这种追求也分为两种不同的形式,一个是防守性的,另一个是进攻性的。

赞成全球化的立场以一种新自由主义的保守观点为依据,这种新自由主义的保守最近几十年里导致了向以供给为导向的经济政策的转变。它们赞成国家无条件地听命于一个借助市场形成的世界范围内的社会一体化,它们建议一个中间商式的国家,这个国家告别了对劳动力的Entkommdifizieng的计划,告别了由国家对生活世界的资源进行保护。在一个超越国家的经济体系中得到协调的国家根本上只限于对基础设施作出符合生意需要的准备,这些基础设施从赢利角度把自己这块地方变得有吸引力,并赞助各种企业商业性的活动。在此我不能详细论述新自由主义的假设模式和就社会公正性与市场效益之间展开的值得一提的争论。但是对这种理论的前提产生两点怀疑。

我们假设,一种完全自由化的世界经济连同其不受限制的一切生产要素的活动性(包括劳动力),将在某一时间与可以预见到的当地经济实力和全球发展相平衡,与一种对称的劳动分工的目标状态达到协调一致。即使在这一前提下,在一段过度时间内,不论是在国内还是世界范围内,为达到此目的都不仅要承受社会不公正性的急剧增加以及社会的破裂,还要承受道德标准的败落和文化基础结构的败落。从时间性的角度来看就提出了下列问题:缓慢走过“泪水之谷”到底要持续多长时间?它需要多少牺牲品?为达此目的会有多少边缘化的命运停留在这条道路的路边并得不到注意?有多少不能再被创造的文明成就会因此而陷于“创造性的摧毁”?

在考虑到民主的未来的视线里又提出了一个同样令人不安的问题。因为民主的程序和活动会在这种程度上丧失殆尽,就像民族国家丧失了自己的功能和行动空间,但在超国家的层面上却没有产生任何与之相应的东西。W·史垂克称之为“选票的降低了的购买力”。正是这种民主的程序和活动使美国公民们可能对他们的社会生活条件施加政治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