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座上古传送法阵一东一西,相隔百万里,伫立在飞虹界的两端。从特有的金胎石上散发出的金色光芒,带着一丝古老的气息笼罩在仿佛同样古老的法阵之上,将上古传送法阵与周围的铅灰色隔绝开来,成为了在这片死寂世界里仅有的温暖颜色。
只是这两个如同小小光点般的温暖,终究无法遮蔽这铺天盖地的死亡气息,这个在一万年前曾经兴盛一时的界土,如今终究还是化作了一片死寂之海,哪怕那阴煞已经被人收走。
只是,就在这一天的某一个时刻,这两座上古传送法阵中的一座,忽然间原本稳定的金色光芒突然颤抖起来,紧接着在法阵上空那片灰暗的天空里,金色光辉冲天而起,冥冥中似有古老的梵歌隐隐歌唱,片刻之后,忽有巨响,金光大盛,将围绕在上古传送法阵周围附近带有硫磺气味的气息都倒逼了出去。
金光落下,一阵绚烂摇曳,片刻之后,光辉缓缓散去,现出了一大群身影。而在那光辉残烬中,这个死寂的飞虹界的真面目,也落在了那些人影的眼中。
倒吸凉气的声音,低沉如兽吼的声音,甚至还有痛苦压抑的哭泣声,都在这个时候传来。
一万年来,这个死寂的界土里,终于迎来了第一批外来者。
“杜铁剑、王亘皆不足为虑,你不必担心。”
一个平静柔和的声音在洞府中响起,音色清亮而悦耳,让人听了甚至还有种忍不住想继续听她继续多说几句的欲望。
凌霄宗金虹山上,某个洞府之中,一张石桌几把圆凳,两杯清茶烟气袅袅升起,显得从容不迫。面如冠玉英俊潇洒的甘泽,与丹堂长老云霓座下的首徒,同时也是被甘家收养如今算是他小姨的甘文晴坐在桌子两侧,而刚才那句足以令凌霄宗内多数人动容的话,便是从甘文晴口中淡淡说出来的。
哪怕以甘泽之镇定,此刻也不禁面色微变,看着甘文晴动容道:“小姑,何出此言?这两位师兄都是名列凌霄三剑的翘楚人物,在宗门内深孚众望,就算此番我与孙友、钟青竹三人在问天秘境中得了些机缘奇遇,但只怕还是比不上这两位罢。”
说到这里,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闪过一丝黯然之色,低头道,“都怪我当年年少无知,在青鱼岛上拖累了你,否则小姑你也同样是在三剑之列,加上又是云霓长老座下得意弟子,这宗门大位真的是很有希望。”
甘文晴笑了笑,并不见有丝毫遗憾失落之色,只是摇头道:“小泽,你想太多了,不管有没有你当年犯错,我都不可能有争取大位的资格。”
甘泽皱眉道:“这是为何?”
甘文晴看了他一眼,道:“如今甘家人丁凋零,明面上只剩下你我二人,虽然清贵之处不改,门中甘家保有善意者也不在少数。但这些东西,其实都是看在你的份上,你才是甘家之主,唯一血脉,而我不过只是一个捡来的外人罢了。”
甘泽脸上掠过一丝怒容,随即又有一丝紧张之色,站起身来对甘文晴道:“小姑,你万万不可如此……”
甘文晴摆摆手,道:“不碍事的,这些事我早就想的通透了,你也莫在多想。反正我这条命当年被甘家捡回来,就一直是打算这一辈子都回报甘家的。如今甘家积弱太久,人丁又薄,若是到你这里还不能再争取一番宗门大位,只怕再往后去,甘家就连如今的清贵地位,也未必保得住了。”
甘泽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头道:“是。”
甘文晴沉吟片刻,道:“如今和你一般大的年轻一代中,毫无疑问能与你争一日之长短者,唯有钟青竹与孙友二人而已。你和这两人此番同行北上雪原,相处日久,可曾看出些什么来?”
甘泽沉思了一会,道:“这两人无论道行天资还是性情手段,都不可小觑,但我也不惧他们。”
甘文晴点了点头,望着他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欣慰之色,微笑道:“确实如此,我也一直觉得在宗门年轻弟子中,无论怎么看,你也是最出色的。”
甘泽迟疑了一下,道:“可是小姑,虽然我不怕那两人,但若是杜铁剑杜师兄,王亘王师兄的话,这两位却当真是非同小可的人物,我实在不敢大言必胜。却不知你刚才为何却说他们二人不足为虑?”
甘文晴淡淡地道:“同为凌霄三剑,我对这两位确实要比你、包括这宗门中大部分的人都要了解的多。老实说罢,若是只论天资道行,杜师兄是无人可及的绝世奇才,王亘师兄亦不会差上太多;若是论名望手段,这两位同样也是出众人物,特别是王亘师兄更是厉害。老实说,若是小泽是再过十年,或许我会觉得你有机会胜过他们,但如今确实还差他们一截。”
甘泽缓缓点头,同时疑惑道:“那小姑你为何会……”
甘文晴沉默了片刻,道:“因为这两人虽然都是不世出的奇才,却都有致命弱点。王亘虽强,奈何却有个比他更强的师父压着,而且孙明阳长老已经摆明了要扶持本家,王亘再想要有所图,便是忤逆恩师,原先一切支撑他的势力,瞬间便要反过来对付他,你叫他如何跟你争?”
甘泽想了想,又道:“那杜铁剑杜师兄呢,以他的天资名望、道行境界,乃至于别后还有一位最看重他的掌教真人,我实在看不出杜师兄有任何的弱点啊?”
甘文晴的脸色忽然间变得有些奇怪起来,她的目光隐约有几分飘忽,但很快的,她还是闭上了眼睛,然后笑了一下。那笑意带着几分欢喜,又似有几分讥讽,隐约间还有淡淡的苦涩,过了一会,只听她轻声说道:
“杜师兄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但还是有一个弱点的。”
“是什么?”
“他喜欢我。”
岚州,黒木城。
陈中是一个出生在黒木城里的平凡人,家世平凡,相貌平凡,成长的经历同样也十分平凡,不要说名动天下响彻鸿蒙诸界了,便是在仅仅一座黒木城里,他似乎也无法脱颖而出。不过每一个人,哪怕是平凡的人,心里都会有一个独一无二的梦想,都会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或许就是为了摆脱这种平凡,所以陈中选择了去修道。
获得强大的力量,去窥探天机求得那长生不死的仙道,这当然就是最大的不平凡。
只是世事并没有因为他的梦想而对他有所青睐,而是冰冷无情地打了他一个耳光,他再一次发现自己仍然无法摆脱平凡的命运,他的根骨他的资质,依然平凡的要命,再加上他平凡的出身根本得不到世家子弟那种庞大修炼资源的支撑,所以多年下来,他终究还是一个平凡而窘迫的散修。
梦想离他越来越遥远,若是没有意外的话,这一生就要如此在绝望的平凡中度过了。
陈中不愿意这样,所以当有一个机会突然摆在他的面前,让他可以看到一丝不平凡的机会时,他几乎立刻就扑了上去,哪怕获得这个机会的代价是去做令人厌憎的污烂事。
他为一个老怪物做了很多事,断送了很多人的一生,也许在刚开始的时候他心中还是有过愧疚,但是随着时间的变长他做的污烂事越来越多,渐渐的他便开始麻木了。其实从另一个角度说,这个名叫陈中的男人或许并不是彻头彻尾的坏人,他孝顺双亲,为了怕老母伤心不敢将自己在外头的所作所为透露半点,他赚到的昧心钱有一半花了在老母身上,包括去买了那套十分舒适、宽大和地段不错的大宅。
他就像是一个黑白两面的人,白天当孝子,晚上变恶人;在家是好人,出门就害人。
只是或许对陈中自己来说,他内心深处应该还是有些不满足吧,那个老怪物答应的事迟迟没有回应,陈中有些害怕或许那种大人物终究还是看不上自己这样的平凡蝼蚁,所以当那个娇美柔弱的高贵世家出身的少女对他稍微露出几分欢喜情意的时候,陈中感觉就像是自己突然又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是一个敢赌的人,平凡的底层的,生来似乎注定就要一事无成的人啊,除了拿自己的命去博一下,还有什么资本?所以他毅然决然地去赌了,他赌这个看起来没见过世面的世家美丽大小姐,在绝望的境地中会真的依靠自己,然后不由自主地喜欢上自己。
他觉得把握很大。
他觉得前途光明。
他觉得这一生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终于可以鱼跃龙门实现梦想,可以飞黄腾达可以越变越强,还可以带着老娘去遥远的海州过上好日子,找到无数奇珍灵药让老母吃下福泽延寿,太太平平地长命百岁,让他尽这一份孝心。
这一切看起来如此美好,就像是一个绚烂而不真实的美好梦境。
然后梦碎了,他死了。
他的老母比他更早死去。
谁也不知道当陈中倒在黄磷山上的时候,他嘶哑着声音叫喊着、吐出最后一口气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会不会有些后悔呢?还是回顾这一生,终于还是发出一声喟叹,苦笑着发现自己是这样平凡地死去。只是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像他这样的凡人,永远都没有尽头。他死于荒山,没有葬身之地,他孝敬的老母倒是被他草草下葬,但是就在这一天晚上,就连那座土坟也被人挖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