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黑色的奇异水晶,镶嵌在她的胸膛上,在白皙肌肤的衬托下,异光不停地闪烁着,不知为何,那些恐怖的阴煞之气却似乎对她的肉体并没有任何的伤害。
一丝丝一缕缕的灰色气息,正从那灰蒙蒙的高塔上漂浮出来,然后向着这个女子的身体飘去,随后无声无息地渗入了她的身体,相比起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那座高塔其实已经矮小了一些。
一阵冰冷的风缓缓吹过,那个女子似乎觉得有些寒意,又或是莫名感觉到脸色很么,忽然睁开了眼睛,向着远方某个莫名的方向看了一眼,只是那目光中,再也没有任何的情绪色彩,有的只是一片灰暗。
片刻之后,她又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虽然许家几位当家人在沈石面前都是斩钉截铁、信誓旦旦地要继续寻找凌春泥,城里城外掘地三尺不找到不罢休,就差说出那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话了。只是沈石对此也没有多说什么,最多也只是声音低沉地谢过他们两句,因为在双方的心里其实都很清楚,这十有八九是没结果的。
凌春泥是在沈石去四正大会的时候,在他刚刚离开流云城后不久便失踪的,距离如今已然过了一月有余,这么长的时间里许家全力寻找,该找过的地方,能找过的地方,自然是早就都搜寻过了,现在种种,也就只能是略尽人事,至少在沈石的面前是要做出这个样子的。
这已经不是努力与否,而是人情世故与面子了。沈石并不是那种只醉心修行却对人情一无所知的封闭修士,所以他很快地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明白了,却并没有什么用。
他在许家呆了几天,中间跟随着许家的人走遍了流云城里每一处凌春泥可能去的地方,包括那条肮脏黑暗曾经死过人的小巷子;后来,他又跟着人出了城,在城外找了一圈,中间还去了他第一次与凌春泥相见时的那座山林。
山林景物依旧如昨,只是人影渺渺,终究是一无所获,空手而归。
回城之后,沈石在凌春泥曾住过的那间厢房里不言不语地枯坐了半日,然后走了出去向许腾、许兴等告辞,临走时候开口谢过这些时日许家的辛苦,并请许家不用再耗费人力物力去寻找凌春泥的下落了。
许腾与许兴等都是默默无言,将沈石一路送出门外,孙友有些担心,但沈石还是婉转但坚决地拒绝了他要送自己回去的举动,转身一人走进了流云城的人海里。
那一天,在人群背后、紧咬着嘴唇的许雪影远远望着那个逐渐远去略带萧索的背影,怔怔看了很久,然后回到自己的闺房里偷偷一个人大哭了一场。
失去了心爱的人,会心痛,会难过,会失望,还有辗转反侧困惑痛苦和记挂不安,可是日子,终究还是要过下去的。
沈石是在两日之后回到的金虹山上,这两天里谁也不知道他去何处,其间又做了什么,只是当他回山的时候,显得特别的憔悴而已。
随后,他便回到了自己的洞府中,有近乎整整三个月足不出户,如同闭关一般。在这中间,孙友来找过他好几次,看起来确实十分担心,但每一次最后都是吃了闭门羹;到了后来,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的人多了起来,首先是性子向来冷静细心的钟青竹,去沈石洞府见不到人之后跑来追问孙友,接着连钟青露也跑来询问,搞得孙友一时间也是有些狼狈。
其实若是只有钟青竹倒也罢了,毕竟她是知道了凌春泥的事情,但是钟青露一直不知道啊,孙友也不敢多说,但越是不说这事情便显得越是有些古怪,钟青露追得他更紧,到了最后孙友自己干脆也开始闭门不出了。
于是在这金虹山上的小小圈子里,沈石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都或明或暗地为他担心着,而他自己则是躲在洞府中,反而倒是他的宠物小黑天性活泼,看起来并没有多为自己的主人担心,时常溜出洞府在附近的山谷林间玩耍,被人看到了好几次。
如此过了三个月,这件事终于是慢慢地被人淡忘的时候,沈石打开洞府的石门,三月以来第一次走出了洞府。
尽管洞府之中自有光亮,但是当天光从头顶上方洒落下来的时候,沈石还是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睛。看上去他的气色还算不错,并没有特别的潦倒落魄或是憔悴不堪的样子,只是整个人看起来还是比之前显得瘦削了不少,但在举止之间,气度反而沉稳许多,似乎隐约是道行反而比之前还要精进一些的样子。
在洞口站立片刻后,沈石向左右眺望了一圈,没看到小黑猪的身影,也不知道那个家伙现在跑到哪里玩去了。不过这家伙向来野得很,沈石倒也不担心它,便自顾自地向山谷外走去。
途中经过隔壁那座洞府的时候,沈石瞄了那边一眼,发现那石门和之前一样又是紧闭模样,而上次见到的那个自称百里绝的师兄,这次却没看到了。
不过沈石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本来他与那个人就只是一面之缘而已。一路走出了山谷,沿着山道走上了观海台,人影与人声顿时便多了起来,一股许久没感觉到的热闹气象在他眼前浮现。
来来往往的人,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有印象的或是没印象的,都在走着自己的路,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吧。那么那个突然离开自己的女子,是不是也有一个自己所不知道的秘密呢?
她如今是在哪里……
当初不是说好了,要在流云城中买上一套宅子,然后一辈子在一起么?
沈石默然微微垂头,当海风从远处沧海上吹拂过来的时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甩甩头,继续向前走去,前去的方向是术堂五行殿。
只是他还没走出两步,忽然听到旁边有人走过时,却是猛地停下脚步然后略带惊喜地叫了一声:“沈石?”
沈石回头看去,只见却是自己没想到的两个人并肩站在一旁,一男一女,女的是贺小梅,男的乃是孙恒。
孙恒大步走了过来,笑容满面,对沈石笑道:“沈石,自从咱们回山之后,我可是好久没见你了,这几个月你到底跑到哪儿去啦?”
沈石笑了一下,道:“我……在自己洞府闭关修炼呢。”
“哦。”孙恒点了点头,看起来倒是没多大意外的神情,因为从问天秘境中回来的弟子,若是有什么绝大的收获传承,其实闭关静修的情形倒是不算少见的。
沈石这时又看了站在孙恒旁边的贺小梅一眼,发现她也是笑意盈盈的样子,看起来青春活泼,美丽如开放的鲜花一般,十分惹眼。当下顿了片刻后,看向孙恒,却是微笑着道:
“怎么,看起来你们两人挺好的呀?”
贺小梅嘻嘻一笑,没有说话,脸上也并无害羞之色,孙恒则是重重点了点头,然后目视沈石,忽然面带几分诚恳之意,正色对沈石道:
“沈石,我们两个人已经消除误会,决心在一起了,这还要多谢你当初提醒我。”
沈石摇摇头,道:“我没做什么的。”说着话音微顿,随后看了孙恒一眼,忽然开口道,
“你们能在一起,我自然是替你们高兴的,不过……你家里那边的意思,会同意的么?”
孙恒眉头一皱,看着沈石,神情中似乎忽然多了几分惊讶。
沈石看着孙恒的脸色,怔了一下,随即带了几分自嘲苦笑了一下,道:“对不住,是我多嘴了。最近事情有点多,脑子都不太好使了。”
孙恒摇摇头,看起来倒是并不在意,事实上孙家如今的声势如日中天,虽然他在前些日子里的争夺中输给了堂弟孙友,但毕竟还是孙家的长房嫡子,身份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对于他日后的道侣妻子,孙家必定不会让他随意选人,当然贺小梅据说家世也不差就是了,沈石隐约记得以前好像她说过父亲是苍州那里的大豪。
不过这些事都是后话了,而且和自己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沈石便也不再多问,只是看着孙恒与贺小梅两人站在一起神态欢喜,一副两情相悦的样子,终究还是让人为他们高兴,不过细想一会,他自己心里却也有一丝阴霾掠过。
当下沈石便没有了什么聊天的心情,与他们两人随口又说了两句后,便要转身离开,不过这时孙恒像是想起了什么,叫住了沈石,却是又拿出一坛酒交给沈石,微笑着道:
“这是小梅她家乡的美酒,名叫桑落,酒味酸甜甘美,是她最喜欢的呢。而且在海州这里等闲也找不到,听说令师蒲长老最喜美酒,这坛酒就送给你吧。”
沈石想了想,也不推辞,便接了下来,笑着道了谢,孙恒与贺小梅便走开了。从背后看着他们两人亲密的身影,说说笑笑,看起来正是情浓时候,沈石不由得一阵默然,过了一会后轻轻摇了摇头,却是将桑落酒装进了自己的如意袋中。
蒲老头已经喝过了他带回来的桑落酒,不过似乎并不是特别喜欢这种微酸的口味,他老人家最喜欢的还是花雕或是竹叶青酒那样的美酒,所以到了后来,那些桑落酒大部分还是沈石喝了。
那一种甘美中泛着微酸的奇异滋味,此刻仿佛从记忆中浮了起来,恰如他这些日子来的心情。
在观海台上呆了一会后,沈石思量片刻,还是转身走下了台阶,却是向孙友所住的洞府那边走去。这三个月来他闭门不出,其中大部分原因当然是因为心中难过,不过不开石门不等于耳聋眼瞎,在这期间孙友在他门外来了多次,包括还几次被钟青竹、钟青露堵到逼问半天、狼狈万状的情形,沈石还是心里有数的。
虽然凌春泥是在许家的时候失踪的,但这事现在看起来,似乎更多的原因很可能还是在凌春泥身上,是她自己离开的,确实和孙友没有太大关系。沈石并不是一个随意迁怒的人,而且和孙友这么多年好朋友了,一旦心绪平静下来,虽然心里仍然还有几分记挂和难过,但还是想到孙友那边,是要好好跟他道一声谢的。
孙友的洞府他以前曾经来过,位置地段都比他那个偏僻冷清的幽谷洞府要好得多了,很容易便找到了。只是正当他准备上前叫门的时候,却忽然看到旁边走过来一个苗条身影,容貌美丽神色却清冷,眉头微皱,看起来有些心事,正是钟青竹。
钟青竹看起来似乎也是来找孙友的,而且满怀心事的模样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沈石,直到她走到洞府门口,刚想举手叫门的时候,才突然发现了站在一旁的沈石。
“啊……”钟青竹轻呼了一声,眼中掠过一丝惊喜和愕然,随即快步走了过来,道,“石头,你出来了?”
沈石心中略感歉意,在这三月里,钟青竹其实也来找过他好几次,显然对他的状态也是有些担忧。要知道如今的她在从问天秘境回来之后,身份地位与之前相比又是大大上了一个台阶,修行境界直接突破到了神意境,已经算是凌霄宗里年青一代与甘家那位独苗公子并列的两大翘楚,甚至在声势上还稍有过之。
这种身份地位,还对自己这样一个仍在凝元境挣扎的人如此关心,显然钟青竹的确是真心看重自己,而她那份若有若无的心意,在问天秘境里一番共度患难后,沈石又不是傻瓜,多少也是能体会到了一些。
两人站在孙友的洞府门口,彼此凝视了好一会,却是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什么,过了一会,沈石才点了点头,道:“恩,我出来了,这些日子没见你,真是对不住了。”
钟青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看着沈石略显憔悴的脸色,本来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又是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她微微转开目光,看向脚下的土地,口中却是轻声道:“听说……她走了?”
沈石怔了一下,之前那几次钟青竹在自己洞府门口与孙友争吵追问时,孙友虽然狼狈却并没有松口说出凌春泥失踪的事,包括对钟青露也是如此,但如今想不到钟青竹却似乎已经知道了。不过他随即转念一想,便又释然,当初钟青竹是知道凌春泥这件事的,也许正因为如此,事后孙友才不知何时告诉她了吧。
当下轻轻叹了口气,道:“是啊,她不知为何突然就自己走了,如今怎么找也找不到她。”
钟青竹低垂的眼睛里目光微微一闪,过了一会,道:“真的找不到她了么?”
沈石苦笑了一下,道:“该找过的地方,能找过的地方,都去找了,但是都找不到她。现在看来,春泥她应该是离开了流云城,甚至是离开了海州这里,鸿蒙诸界如此广袤,若是她真的有心躲避,那就真的是找不到她的。”
说着,他的脸色看起来便有几分黯然,钟青竹抬眼凝视他片刻,渐渐的目光里逐渐泛起一丝温柔,走到沈石的身边,伸手握住他的手掌,柔声道:“没事的,她也不是小孩子了,若果然是自己离开的,应该也能照顾好自己。你……还是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话说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了几分,但话语里的那一抹关切心意,却仿佛如柔和的水流一般,徘徊在沈石身边。
沈石点点头,抬头看了她一眼,道:“我没事的,多谢。”
钟青竹微笑一下,站在他的身旁,过了一会,柔声道:“我看你现在左右无事,要不然就陪我再去一次百山界可好,权当是散心了。”
“嗯?”沈石怔了一下,道,“百山界?”
钟青竹微笑道:“是啊,就我们两个去,别忘了当初你可还是答应过我的。”
看着她柔美而清丽的容颜,温柔手心里似乎仍然还传来一丝柔软的温度,那份心意仿佛近在眼前,沈石顿时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道:
“好罢,咱们去一次百山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