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楼上走下来后,孙友脸上的笑容很快便消失不见,看去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他并没有马上走回自己屋子的意思,而是信步走向客栈里的花园,看去似乎有些漫步目的地走了一会,眉头紧皱着像是正在思索着什么。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孙友看去忽然咬了咬牙,忽地转过身来,这一次却是快步疾走,不过目的地是那一栋元丹境真人居住的楼层。
一路上楼,路上自然也有凌霄宗弟子看守,不过孙友的身份与众不同,除了是孙家的当红少爷外,也是孙明阳长老的亲传弟子,这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所以也无人阻挡他,就这样一路走到了高楼上一间屋子外,敲响了门扉。
“吱呀”一声,房门自行打开,孙友深吸了一口气,走进房间,顺手将房门关上,再抬眼时,只见屋中有一个魁梧老者正坐在书桌边看书,正是他嫡亲爷爷孙明阳。
孙友慢慢地走了过去,在孙明阳长老身边站住了,低声叫了一句,道:“爷爷。”
孙明阳放下手中书卷,抬头看了这个孙子一眼,脸色从容平静,淡淡地道:“去见过沈石了?”
孙友低声道:“是。”
孙明阳道:“如何?”
孙友脸上掠过一丝犹豫之色,迟疑了片刻后,终于还是开口道:“正如您所说的,那些不妥方方面面诸般情况,他都想到了,然后告诉了我,劝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孙明阳双眼微眯,沉默着一时没有说话,房间里的气氛忽然有些冷淡,孙友站在书桌边,慢慢地垂下了眼。
良久之后,孙明阳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不如他啊。”
孙友脸颊上的肌肉轻轻抽动了一下,头也晃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抬头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垂下脑袋,一言不发。
孙明阳淡淡地看着他,道:“小友,你还在担心你大哥孙恒吗?”
孙友悚然一惊,道:“没有,我……”
孙明阳轻轻一摆手,打断了孙友的解释,道:“你不必多解释,出身世家之人,顾忌权势本就是与生俱来,不是错事。其实早先我确实是更加看好小恒,而且因为他爹的缘故,从小到大我也一直属于小恒将来能够接掌我们孙家。”
孙友脸色微变,站在孙明阳身前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孙明阳看了他一眼,却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之意,叹道:“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小恒的心志竟然如此脆弱,不管他当年遭遇了什么样的祸事,但是一只蜘蛛妖兽便令他精神崩溃,这等心志,断然不能接掌我孙家基业,你明白了吗?”
孙友身子一震,脸上先是惊诧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则是狂喜,但很快又反应过来,硬生生咬牙忍住了,重重点头。
孙明阳哼了一声,道:“我收你入门,便是要用心栽培你,再加上这次问天秘境之行你确实表现出色,前程可期。单以前景论,只怕还在你那位大伯父之上了,所以关于这孙家接班人的位置,你大可不必再疑神疑鬼。”
孙友深吸了一口气,在孙明阳身前跪了下来,低声甚至是带了一丝哽咽之音,道:“多谢爷爷。”
孙明阳默然片刻,也没有叫孙友起身,脸上神色有些许茫然,随后轻声道:“你大伯父天资还算过得去,但比起跟你同辈相争的那几个人,虽然我面上不说,但实际上心里还是知道,他终究还是差了一筹。杜铁剑、甘文晴这两个人,都是百年不遇的人才,就算是我门下弟子王亘,虽然以前我为你大伯父铺路,有意无意对他有一些压制,但是人家仍然是胜过你那位大伯父……唉,孙家后继无人了啊。”
孙友一时不敢讲话,孙明阳又是一阵沉默,随后伸手将他拉起,道:“小友,我遍观家中众人,唯有你是可造之材,日后孙家的大任,就落在你肩上了。”
孙友连连点头,脸上激动之色展露无遗。
看着他这幅模样,孙明阳笑了笑,先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忽然像是随口问了一句,道:“那个沈石,是不是帮你出了很多主意?”
孙友一怔,抬头看向孙明阳,只见这位爷爷面带微笑,但眼光中却殊无表情,不知为何,他心里忽然一寒,犹豫了片刻后,低声道:“是,沈石他是孙儿的好朋友,聪敏机智,以前确实帮了孙儿……很多忙。”
孙明阳淡淡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如孙友预想中的训斥什么,只是在沉默了一会后,开口道:“我看那沈石并非池中之物,加上又是蒲老头的亲传弟子,日后你要小心他,因为有朝一日若是他真的修行大成之后,我只怕你未必是他的对手。”
孙友霍然抬头,面带惊容看向孙明阳,只是孙明阳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过头去,重新拾起了书卷。
孙友一阵茫然,在原地站了片刻后,慢慢向后退去,就在他将要出门的时候,忽然只听背后孙明阳的声音突然又传了过来,道:
“小友,最近你还有去许家那边么?”
孙友身子大震,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没有了,爷爷。”
孙明阳并没有抬头看他,只是闻言点了点头,道:“如此就好了。你毕竟姓孙,和许家人走得太近,也不是什么好事。”
孙友脸色渐渐苍白起来,片刻后低声答应了一句,然后退出房门,返身关上了门扉。
差了三个小境界的道行,居然会是未来不如那个人?
相同年纪的修士,境界相差如此巨大的两个人,放到任何人的眼里,都不会做出这样的判断。可是就在不久之前的刚才,孙友却分明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句话。
而且是从他的爷爷孙明阳口中听到的。
孙明阳是孙家能有今日盛景最强大的根基,在孙氏家族中的地位便如同神明一般,孙友自小明里暗里与孙恒争斗不休,勾心斗角,所为的说到底其实也只不过是为了在孙明阳眼前争夺几分好印象,进而去博取那个孙家年青一代接班人的位子而已。
因为在孙家里,孙明阳便是那个一言九鼎的人物。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就在不久前刚刚明确确认了他未来接班人的位置后,忽然又告诉他,他不如那个道行低于自己很多的沈石远甚。
孙友一路走回自己的屋子里时,脑海中都是混乱的,既有对自己境遇的欢喜,对爷爷承认自己天资的高兴,也有想到沈石时,那种奇怪而莫名的情绪。
与此同时,沈石当然不会知道自己那个好朋友孙友会突然陷入了那种奇怪复杂的情绪里,此刻的他坐在屋中,多少有几分无聊,正好想到了自己腰间如意袋上又一坛孙恒送来的桑落酒时,便饶有兴趣地拿了出来。
酒坛看去普普通通,并无什么出奇的地方,看来这桑落酒并非以奢华奇异的外表而闻名。沈石并不好酒,不过认识的人中倒有好几个喜欢美酒的,师父蒲老头当然算一个,当年那位已经去世的老白猴,其实也是个向往人族美酒多年的朋友。
“桑落,桑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沈石轻轻抚摸酒坛的外表,自言自语道,“莫非是桑子掉落时,取而酿造的美酒?以前还真没听说过。”
想到这里,他也有些忍不住好奇,反正师父蒲老头那边已经送过美酒了,干脆便自己一掌排开了酒塞,准备尝尝味道。
酒塞一开,一股酒气顿时弥漫而出,沈石闻嗅了两下,眉头微皱,这酒香与普通酒水似乎有所不同,不似花雕的醇厚,亦不同于竹叶青的清雅,反倒是带着几分风尘平淡,令人不由自主地想到那种身在异乡偶过乡野酒家,在那种地方所喝道的属于俗世凡人乡野村夫间的浊酒香气。
并不是特别甘醇清香,却有种仿佛来源于厚土大地的淳朴气息。
沈石犹豫了一下,从旁边去过一只茶杯,倒了一杯酒,随后注视片刻后,一饮而尽。
入口果然有绵香之味,缠绕舌间,沈石虽不善饮酒,对这酒香也颇为喜欢,然而片刻之后,酒水入喉,忽然却是在香气之下,隐隐泛起了一层微酸,将那口舌尖的美味登时冲淡不少,酸香交杂间,形成了一股独特的味道,还真有几分像是乡野间的浊酒滋味。
沈石皱了皱眉,放下茶杯,这桑落酒一开始的滋味是不错的,但是随后的这一层酸味却未免令人不喜,虽说最后酸香混杂后成为一种独特的滋味,但是没习惯的人便未必会喜欢。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这种桑落酒在名气上才默默无闻,远不如花雕酒这般盛名,而且前头听孙恒说的意思,这种酒应该就只是在贺小梅的家乡苍州那边一州之地里才有的吧。
他啧啧了两声,心想自己果然还是不会饮酒,也体会不到这种桑落酒的个中滋味吧。
笑了一下,他摇了摇头,重新将酒塞盖到了酒坛上。
“咝……”
一声如倒吸凉气般的声音,从天鸿城中某个僻静街头的小酒馆中响了起来,片刻之后,只听见一个男子声音似乎是带了几分恼火,喃喃地道:“这什么鬼酒,好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