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江端起酒杯,扫一眼大家说:今天我真的很高兴,我自己也没想到我能获全国油画金奖,来,喝酒。他率先把杯中的酒喝了,把杯子倒过来给我们看,意思是他全喝了。我们跟着他一饮而尽。几杯酒一下肚,李国庆脸上就开始傻笑了,开始他不吭声,一个人喝着闷酒。我们都是明眼人,都晓得他心情不好。这两年马新、黄中林和杨广起来了,都有车有房了,且身边都有美女陪伴。刘小江和伢鳖办班也赚了些钱,一年赚个十几万不成问题。王正活得在李国庆看来也很潇洒,今天跟这个老板谈,明天跟那个美女聊天,这让他心里也暗暗嫉妒。坨坨在他看来也马虎可以,工资变成了四千块钱一月,没买汽车,但买了辆日本出产的摩托车,一路冒着烟地四处飙,也有女孩子向坨坨示爱了。而中央美院毕业的他呢,一天到晚上在外面乱窜,企图抓住一个又一个发财的机会,但似乎所有的机会都命中注定要与他擦肩而过,这让他觉得自己的命真扫,比一把扫公共厕所的扫把还要扫。他靠老婆的那点工资过日子,抽烟抽最差的笑梅烟――那种烟他永远不会拿出门,只是在家里,他只身坐在窗台前眺望窗外的花坛时,才偷偷摸摸地抽一支。他自己都心寒不已。他恼怒自己啊,可是又没办法,因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越是有肉呷越是肉汤泡饭,他呢,反倒更加拮据了。派出所的那五千元罚款还是伢鳖硬着头皮出的,而这笔钱他又不敢开口向音乐老师要。而最让他感到冤枉的是,他的小弟弟还没进入那女人的身体,还只是如只老鼠样在那处地洞前试探,派出所的民警就闯了进来,于是他就得出五千元钱。这让他觉得背气。
李国庆瞟了眼杨广和黄中林,他对刘小江、伢鳖和王正可以没意见――尽管王正还拖着他的几万块钱设计费没付。他对杨广和黄中林最有意见。五年前,杨广从广州回来,身无分文,是他推荐杨广去西安他中央美院的同学何健那里搞设计,让他在西安潇洒了半年。后来西安工程完了,杨广又回来找他,仍然囊中如洗,他又厚着脸皮跑到美术出版社找周鼻子要连环画画,这是他一心要帮杨广。自从马新从匈牙利回来,他就转背不认人了,一心跟着马新跑。这伤了李国庆的心。李国庆的脑海里一直储藏着这股怨气,一直忍着没发。黄中林也不是个东西。早几年他一败涂地的样子从广州回来,在长沙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是他李国庆接纳了这个杂种,让他和他一起画连环画,后来还特意跑到旧货市场买了张床给这个杂种睡,他黄中林在他群艺馆的房子里那么瞎胡闹地乱搞他李国庆也没赶他走,如今他赚了钱,有了车有了房,说话喉咙变粗了,根本就不记得他曾经走背时一副可怜相的借住在他那里了。所以,他觉得自己在一个个口袋鼓鼓囊囊的朋友面前,最有理由瞎吵。卵,他突然大声说,望一眼我们,脸上是那种少有的激愤,什么卵金奖?那些评委晓得评卵画?刘小江鳖自己最清楚他画的是什么东西?乱搞的!乱搞的反而得金奖。
他把我们震住了。那一下大家都诧异地望着他。刘小江居然脸红了,张嘴望着李国庆。李国庆不理刘小江,眼睛往上翻着,谁也不看。又说:这个金奖应该是老子得的。老子有很多想法,只是没去画。刘小江感到李国庆太过分了,想发火,但忍了。李国庆继续目中无人道:刘小江鳖我不是说你,我太了解你了,你是搞一些连你自己都看不懂的东西你承认不?你那张卵画拿出去参展时你自己根本就没想过它会得到这么高的评价,你承认不?刘小江忙点头说:我承认我承认。说完,他一笑。刘小江的笑容是那种无可奈何的笑容,表示他能理解李国庆。李国庆又望一眼大家,他妈的,我要是把心事摆在画画上,我早就冲出来了。马新开口了,说国庆鳖你的毛病就是喜欢说大话。李国庆两只眼睛通红地望着马新,我会让你看到的。他说,脸上的肉都激动地颤抖起来,新鳖,我对你的意见最大。他不等马新问又说:你太不够朋友义气了。马新是看不过去了才出面帮刘小江的,没想引火烧身了,就生气道:你疯了吧?李国庆瞪着他,我是疯了,他说,我晓得你瞧我不起!你不就是赚了几个臭钱不罗?你怕你蛮了不起?!马新的脸由红转白了,问他:你什么意思?李国庆有一百个不顺畅,当然要发泄,大声说:你够意思?W商场是老子的业务,你和中鳖、广鳖为了几个臭钱把朋友都甩了。这未必对得住朋友?马新不愿意被他当众揭短,拍了下桌子,火道:国庆鳖,你太过分了!李国庆拍得比马新还凶几分,以致他身边的酒杯和筷子都掉到了地上。他更加坚决地盯着马新,你以为我怕你?他说,脸上的表情激动得歪曲了。凭良心说你对得住我这个朋友?不是老子,W商场的装修你们进得了裆?他指着马新的鼻子,马新鳖,男子汉要讲义气。马新阴沉着脸说:你莫是这样指啊。李国庆说:要指,你是什么卵朋友?马新把拳头都拧紧了,盯着李国庆。李国庆说:你打我吧,我绝不还手。他激动地望着马新,不是我说你,还有你们……他扫一眼黄中林和杨广,激动得哭了,呜呜呜呜,你们太太不够朋友了。
一桌庆贺刘小江的油画获金奖的酒宴,由于李国庆的情绪失控而变得糟糕透了。李国庆哭了,伏在桌上呜呜呜呜,身体由于抽泣而颤动个不休。马新木了,杨广也呆呆地坐在那里,黄中林打开包,从包里掏出一叠钱,那是一万三千块钱,是他经常备在身上打牌或付这样那样的款项的。他把一万三千多元放到李国庆面前,说国庆鳖,我晓得你这段时间背,先拿去用。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李国庆把钱一拂,钱撒了一地。他哭道:中鳖,收起你的钱,我不要你可怜我呜呜呜我不要你们的同情呜呜呜呜。大家面对这种场景场都有点尴尬,因为都没处理过这样的事情。黄中林勉为其难地一笑,起身把椅子抽开,弯下腰捡钱。刘小江和伢鳖也分别弯下腰帮黄中林捡一张张百圆钞票。黄中林把捡到的钱握在手上,脸上的表情当然没刚才那么善良和友好了,他感情复杂地望着仍然哭泣的李国庆,说这钱你是真不要还是假不要?你真不要我就不勉强你。李国庆说:我不要,你拿走。黄中林说:那我就收起来了。李国庆尖声说:不要不要不要……呜呜呜呜我不要你的钱。你几年前走背的时候,在我群艺馆的房子里住,在我那里吃,我嫌过你没有?黄中林望着他。杨广说:国庆鳖,你不要提这些老皇历了。李国庆正要说杨广,马上把矛头指向杨广,说广鳖,你最对我不住,五年前你从广州回来,你来找我,我马上帮你联系业务。你从西安回来,我又帮你联系画连环画……马新一回来,你就拍屁股走人,你就是这样对我?你把我做朋友看过么?我对你意见最大。杨广的脸都白了,说那你要我怎么还你这笔人情账你说?李国庆哭着说:我不要你还,我只要你记着你对我不起,别的我什么都不要。黄中林觉得这里呆不下去了,对杨广和马新说:我们先走吧?刘小江祝贺你获金奖啊。杨广忙起身说:我还真要走了。马新也起身,脸上有些不悦,嘴里说:坨坨鳖,走咧。这还玩得下去?走咧走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