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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次日,张逊执着刘教授写的便条,便去社科院会了另外两位老学者,这两位老学者则是另一类型的老人,他们比刘教授要通人情世故,他们说起刘教授都是一副同情的腔调:“刘老先生是个大好人。”听那口气,似乎是没人理解刘老先生这个大好人一样。他们的衣着不像导师那么朴素,而是很讲究。张逊在两位老学者家分别坐了一个小时,感觉他们比刘教授世故,不是刘教授那种直言快语的老夫子。张逊同其中一位老先生有一段这样的对话:

“久闻先生大名,先生在学术界是顶尖人物。”

“过奖过奖,没有大名,小名小名。”老先生笑眯眯地回答。

“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我读过先生很多学术著作。”

“哪里哪里,比起你的导师刘老先生来说,差远了。”

“我编这套书,费了很多周折,还需要您支持。”

“应该应该,扶持年轻人是老夫应尽的职责。”

“我导师说,您是做真学问的,不像一些人沽名钓誉。”

“读了五六十年书啊,”老东西感叹说,又自愧弗如道,“学问也害人。还是你们年轻人好,你们年轻人生活在好的时代,将来大有作为。”

张逊告辞时想光凭这些话来分析,老先生也要比恩师会做人。老先生说是应该涉足一下这套书,并把这套书提升到了古人留下的文化遗产的高度。“有人认为明清小说,大多是淫秽小说。”老先生批判这种观点说,“老夫认为这种观点是错误的,明清小说里也有很多值得研究的东西。”

张逊想要的就是这句话。

几天后的下午,他送了一台小天鹅全自动洗衣机给导师。导师家当然有洗衣机,但不是全自动,而是八十年代中期买的那种双缸洗衣机,且外壳已锈迹斑斑,虽然能用,但就像一台火车在他家客厅里开着一样,轰隆轰隆的。那天张逊特别觉得头疼,他坐在导师的书房里与导师说话的声音完全被洗衣机洗衣的机器运转声覆盖了。

“导师,您该换台洗衣机了。”他说,“这哪里是洗衣,这像家庭工厂开工一样。”

导师说:“听习惯了也就不觉得什么了。”

导师是舍不得买,也可能是没钱买,因为他的工资几乎全部寄给家乡的父老乡亲了。那天他在导师家吃晚饭时,师母告诉他,每当学校开工资的那天,教授就拿着工资亲自上邮局去寄一千一百块钱,分别寄给十一户贫困家庭,资助他们

的孩子上学。最近,又有两个失学孩子的父母写信给他,希望得到他的资助,因为他们确实没钱供孩子读书。“老刘又把留下来的生活费克扣一半下来,寄去了。”师母说。

张逊觉得这里面好像含着欺诈的故事,便说:“是不是老家的人在行骗……”

师母摇摇头,“老刘看了信后,打电话到县教委,县教委都知道老刘其人,马上派人去证实了情况属实后,老刘才寄钱过去。”

张逊看着真正做到了克己济人的导师,不免从心底露出了尊敬。导师笑笑,不在乎别人怎样看他。他并不想扮演圣人,但他的所作所为,已足以让他成为一个救苦救难的圣人。假如孔子再世,也会称赞他有博大为怀,仁义合一的心境。

导师见他弄了台洗衣机进门还是很高兴,他批评张逊说:“哎,小张啊,你这是让我欠你的情啊,这不好啊。夫子曰:无功不受禄啊。”

“导师,你功德无量啊。您对我的教化还少吗?我一想起您,就自愧不如。”

导师笑笑,“你这家伙,开始吹捧老师了。这不好,这不好。”

张逊在教授家坐了一个小时,当洗衣机安装好并试过后,他便离开了导师家,尽管导师和师母都要留他吃晚饭。导师已入道了,吃东西以半饱为准则,家里没什么菜,如果他留下来吃饭,师母就得上街买菜,而此刻是北京的冰冻天气,街上滑溜溜的,万一师母于买菜中一不留神摔倒了,那不就成了老子说的福兮祸所倚吗?所以他坚持要走。

街上北风呼啸,雪花飘扬。好在他穿着一件皮大衣,除了羊毛围巾在护卫着脖子外,还有狐狸毛领在外围抵御寒气。一辆的士驶来,他招手让它停下,钻了进去。他回到书店里时,小秦、小宋和小宁(北京小伙子)正围着电脑设计出来的广告画看,一个蓄着长头发的青年站在一旁抽烟,他穿一件烂棉袄,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

小宁说:“师傅,这是我的朋友小李,他是中央工艺美院的毕业生,现在在一家广告公司工作。”

无疑,桌上的这幅招贴画便是这个穿烂棉袄的小伙子设计绘制的。小伙子一脸艺术家的神气伸出手同他握着,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小宁说:“这是他设计的,师傅,你看看。”

张逊瞥着这张招贴画,招贴画上印着明清风情小说这套书,倒七本,竖三本,倒是有点味儿,还把仕女吹箫的那幅图放大搬到了招贴画的上方;上面还有三四句广告语,什么明清禁毁小说精选,什么腰缠七尺剑,朝天一炷香等等。“谁想出朝天一炷香这样的广告语?”

小宋说:“我从书里面摘出来的。”

“腰缠七尺剑还可以,把朝天一炷香删掉。”他指示说,“朝天一炷香这句话太痞了,谁都能感觉到它是指什么。广告语既要调动起读者的胃口,又要含蓄。找一句别的话。”

“其他呢,师傅?”小宋问。

“其他就这样定了。”张逊再看了看招贴画后说。

有一个书商走进来要进这套明清小说,他翻看了一气后说:“我要一百套,打几折?”

“五八折。”

“能不能再低一点?”

“不能。”

“五五折?”这个书商说。

这个书商自称天津人,三点钟时进来过一次,这是第二次进来,看来他很有诚意购这套书。小秦望一眼张逊,回答说:“五五折我就没钱赚了。”

张逊没吭声,他看小秦怎样做生意。小秦最终以五六折完成了这笔生意。天津书商打开运动员背的那种桶袋,桶袋上面搁着两本杂志和一本书,他把杂志拿开,里面则是一叠叠百元一叠的人民币。他拿出六叠,请他们数,小秦、小宋和小宁就分别数着一叠叠人民币。小秦数得很快,毕竟在大酒店的收银柜上干过一年;小宋其次,小宁数钱就跟捉虫一样,可见他以前与钱打交道很少。他跟天津人说话,天津人说:“我以前是写小说的。”

他笑笑,递一支烟给天津人,天津人接过烟,抽着。

干完这一切,天色已晚。他和小秦走出来,只见华灯初上的都市一片雪白,这样的景色,在长沙是不可能见到的。两人穿过马路,回了家,走进房门,小秦便依偎在他怀里说:“亲爱的,我煮饺子给你吃,家里有饺子。”

他在她脸上亲了下,“那我吃你煮的饺子。”

吃过饺子,他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她走进卫生间洗澡。她洗了澡,穿着她在王府井百货大楼买的睡衣走过来。这是一件枣红色上绣着白梅花的棉质睡衣,软软的棉布垂落在她尖挺的乳房和浑圆的臀部上。她的里面什么也没穿,于是一切就那么诱人。她走过来,偎在他怀里。她像一只猫,蜷缩在他一旁。他觉得她很可爱很可爱。无论身材、相貌及气质,都是他以前爱的女人无法相比的。她的气质胜过了当年的方林,她的身材比当年的刘小专匀称,她的相貌比徐红更漂亮。她真值得他爱。他说:“你将来想嫁一个什么男人?”

“嫁你这样的男人。”

“我现在根本就没办法离婚。”

“我等。等你离了婚,我们就可以结婚。”

他抽口气,“我现在的这个老婆不是我以前的那个糊涂老婆,很精明的。”他告诉她,“所以要离婚,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懂吗?”

“我晓得,我不在乎。”她说。

他把一只手伸进她的睡衣,抚摸着她的乳房。两人在沙发上做起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