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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小限在麓山宾馆的咖啡吧等他。张逊本来想说自己有事而拒绝来,但她在电话里说“现在没一个人肯帮我”,假如她不说这句话,他会找个借口回绝她。但他不忍毁灭一个女人对他抱着的幻想。虽然她的绝望并不关他什么事,却有一种莫名的关心驱使他来了。

麓山宾馆的咖啡吧即使在大白天也是昏昏暗暗的,所有宾馆的咖啡吧都营造出了这种光线幽暗的氛围,这是便于人们在交谈时放松自我,不至于你盯着我的脸,我盯着你的脸。他走进咖啡吧,小限对他做了个手势,也就是将手举起,向他招了招手。

“堵车,不然还来得早一点。”他解释他迟到的原因,事实上他在方林家里磨磨蹭蹭地抽了支烟,犹豫了半个小时才动身的。

“没什么,我等人已习惯了。”小限说,脸上充满了凄婉。

他坐下,服务员走上来问他喝什么茶,他要了杯银针,然后望着小限。即使是在幽暗的光线下,他也感觉到了小限脸上的消沉和憔悴。“你瘦了一点。”他说。

“有烟吗?”她问他要烟抽。

他掏出中华烟,放到她身前。她赶紧抽出一支点上。她烟饿坏了的样子吸了口,深深地一吸,接着又过了瘾的样子吐出来。“我上个星期到了分局(她是指公安分局),找了办案干部,办案干部说了句‘花钱买阳寿’,不然会判了去。”

“你又没钱,怎么为你丈夫花钱买阳寿?”

她苦笑了下:“我现在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三个月前,她打电话告诉他,邓老板贩毒被抓时,他曾问她,邓老板自己吸不吸海洛因,她说邓老板自己也染上了毒品。邓老板是一边吸毒一边贩毒,这叫做以贩养吸,以毒养毒。“你就算弄到几万块钱,把邓老板赎出来,又有什么用?”

“他在里面很可怜。”小限悲伤的样儿说,“他现在寡瘦(方言:精瘦之意)的,猴子一样。他要我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把他弄出来。”

“他出来了还会照样吸毒,他若是自己没染上毒品,那还有救。”他把残酷的现实告诉她,“他己经没救了。你救他是白费钱,何况你还没钱。”

两人说着邓老板的事,她一时高兴,一时又满脸义愤和失望。她不再是那个文静且妩媚的小限了。几年前,他认识这个女人时,她给他的感觉是又文静又妩媚。有的女人文静中露出几分端庄,小限是在文静中飘扬着几分妩媚,就好像晴天里下着太阳雨似的。此时的小限不再是彼时的小限了。她以前也抽烟,抽烟中涵盖着几分妩媚。此刻她抽烟,却显得穷凶极恶。她抽了很多烟,一支接一支。他没阻止她抽烟。中午很快就降临到了两人身上。他说:’’找个地方吃饭吧?”然后他转头叫服务小姐结账。

两人走出了昏暗的咖啡吧,走进了九月的阳光里。她穿着粉绿色的紧身短袖衫,外面套一件白针织衣,衣襟敞着,一对丰乳将粉绿色短袖衫凸在胸前。下面是一条白西服裙,紧裹着她的臀部,腿上套着白丝袜,脚上一双白高跟鞋。他再次感觉到了她脸上的消沉和憔悴,这使他又产生了一些怜悯。他说:“我们上哪儿去吃饭?”

她对他一笑,“我随你。”

“河西这边我不熟悉。”

“那就到我家附近的一个饭店吃吧,那个饭店的菜做得不错。”

这是一家小饭店,是他平常不屑于进入的饭店。饭店是一家两室一厅房,在两室一厅房外搭了个灶屋。两人走进里面那间,在一张餐桌前坐下。张逊打量着四壁,四壁是白白的墙壁,连一幅字或画都没挂。小限跷起二郎腿,点上支烟,觑着窗外的车辆和行人。他觉得这个女人垮了。一个女人,假如不想自暴自弃的话,会在很多场合下注意自己的言谈和举止。此刻小限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模样,这就是垮了。他说:“你平常干些什么事?”

“干什么事?我不晓得自己在干什么。”她转过头扫他一眼,“以前有钱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钱重要。现在没钱了,觉得这个世界暗无天日。我现在连抽一包白沙烟都要想尽量少抽,并不是怕抽烟抽多了对身体不好,而是没钱抽烟。”

张逊想起从前邓老板对他那么客气,就打开提包,拿出三千块钱。“拿去用吧,”他将钱递给小限,“没关系,以后有什么困难,只要我可以做到,我会尽力。”

她眼睛红了。

“这是我能做到的。”

她不但眼睛红了,嘴唇也在颤抖,那是哭脸(方言:哭泣之意)的前兆。他不想看见她哭脸,他说:“你喝什么酒?”他记得她以前经常代邓老板喝酒。

“邓哥以前的那些酒肉朋友,在邓哥倒霉后,没一个还像你这样。”

“谁都怕同吸毒的人沾边。”

她斜睨他一眼,那种目光是感激涕零的。他继续说:“如果邓哥不是吸毒贩毒,我还可以帮一下忙。但他是贩毒,这就没救了。”

她把三千块钱迅速放进她拎着的绿色皮包内,拉上拉链。她抽口气说:“我要跟他离婚,我还只二十八岁,我不想吊死在他这棵树上。”

“这个事情我就不好插嘴。”

她冷冷地笑了下,“我父母也劝我跟他离婚。”

饭菜上桌了,他让老板拿来了两瓶百威啤酒。老板将百威啤酒启开,倒了满满的两杯,一杯放在他身前,一杯放在小限身前。“喝酒,”他举起酒杯,“我明天就回北京了。”

她瞥他一眼,“徐红好吗?”

“还好。”

“你代我向徐红问好。”

“好的。”

她瞟着他,目光有几分感激,还有几分淫邪。他想以前她是那么高傲,看人不来,生活在一种由来已久的自我感觉良好中。现在这个女人像一只谄媚的狗,摇着尾巴,甚至还是一只发情的母狗。她垮了,她不再是他几年前暗恋的那个小限了。他见她的目光明显含引诱他的意味,就笑笑说:“以后有什么困难,我会尽量帮你,当然我希望你最好没什么麻烦。”

她说:“我也希望我最好没有麻烦。”

两人吃饭、说话、喝酒。小限上了脸,一张脸被酒精刺激得红彤彤的,因而显出了几分醉意。她没吃什么菜,主要是喝啤酒,她喝了两瓶。随后她露出晕晕糊糊的模样,她扫一眼他,一笑,“我有点醉了吧?”她的脸红润润的,迷人极了。

她说话时脸上遍布着娇媚的桃红色,于是就更加动人。他清楚她有勾引他的意思。她现在急于想出卖自己。也许她约我来时就想好了,与其找一个没钱的情人不如找我这个大款。他想。他决定离开她,以免生出非分之想。他买了单,打算走人,但她却坐着不动。她瞥着他,“我现在一身乏力,”她勾引他说,“我有点醉了。”

“那你怎么回去?”

她耸耸肩,“我不晓得。”

她住的地方不远,就在前面的一栋。他决定送她回家。“我送你回家?”

“那不好意思。”她一笑。

他让饭店的姑娘搀扶着她,他跟着走出了饭店。她走路摇摇摆摆,一颗头倒在姑娘肩上,她比姑娘高出了许多,因而身体弯着。此时是下午两点,一些人在家里午睡,一些人上班去了,街上只有几个老人走动。她走到房门口,从皮包里掏出钥匙,钥匙哗啦一声掉在地上,他弯下身拾起钥匙为她开了门。

家里一种破败相,一进门就是一派凌乱。以前家里有一组高档音响,那时候很多朋友都跑到邓哥家里唱卡拉OK,现在那套音响不见了;彩电也不见了,那是一台三十四英寸的长虹大彩电,而且连摆电视机的红木矮柜也不见了。那儿空下了好大一片面积。沙发上扔着衣裤和小孩子的玩具,茶几上丢着四五只烟盒,烟灰弹了半茶几。

他感觉她家里已很久没搞卫生了。“我没怎么住在这里,”小限面对这一切解释说,“我主要是住在我妈家里。”

这是一幢三室两厅房,这是六年前,邓老板和小限结婚时购置的。他曾经和很多长沙的书老板在这个客厅里喝过酒,打过麻将,还曾在这个客厅里大谈女人。女人是他们谈话的结合点。他们从不谈理想,他们也不探讨哲学和未来。他们的话题除了生意,就是女人。只要一谈女人,他们就有了共同语言。他们在这间客厅里讨论过嫖妓的乐趣,讨论过是宋祖英漂亮还是许晴漂亮等等。现在这个客厅已没了往日的繁荣。他说:“你家的彩电和音响呢?”

“都被别人搬走了。”

张逊一听就明白这话的意思,不是邓哥欠了别人的钱没钱还,于是别人搬了他的彩电和音响,就是邓哥没钱吸毒了,变卖家产。她对他友好地一笑说:“你坐吧。”

“不,我走算了。”

“走什么?”她睨他一眼,“喝杯茶再走也不迟。”

她睨他的那一眼让他心头一颤,犹如触了电。他对女人很敏感,很懂女人的举止所示。这几年,他经历了很多女人,也只有女人能排遣他的无聊和紧张,也只有女人能祛除他那紧张的神经。他早已不把搞女人看成一回事了,最开始他还记数——一种农民对城市女人的征服欲驱使他干一个又一个女人,后来干多了,这种快乐就失去了时效,于是不把搞女人看成对女人的征服,而看成是一种肉体上的消遣。小限走进厨房,啪地打燃液化气灶,烧开水。她走出来说:“水马上就开了。”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瞥着他。

他的理智被巨大的情欲替代了,心里腾起了一种占有欲,就好像汽车驶过时地上扬起了一片灰尘。他对自己说:操,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她?

她坐到他一旁,先是把针织的外衣脱下,扔在沙发靠背上。接着她又脱白丝袜,故意将两条白白的腿叉开,让贴肉的裤衩呈现在他眼里。他感觉到她所做的这一切都让他的身体火烧火燎。她的目光放出了求爱的信号。他嗅到了一股牛栏气味。他的手搁到了她那光滑犹如丝绸样的大腿上,他觉得她的两条腿生得还真的不错。她对他说:“摸摸我。”

他抚摸着这只光洁的大腿。她倒到他身上,她的手在他的下身处抓了把,她摸到了硬硬的物体。“搞我吧,我想要你搞我。”她说得很露骨,脸上燃烧着很旺盛的欲火。

“把裤子脱了。”他说。

她脱了衣服和乳罩,于是两只乳房极丰满地挺在胸脯上,粉红粉红的,接着她脱了裤衩,坐到他身上,两条腿夹着他的腰。她说:“你对我好,我只有用身体来谢你。”

他说:“不要这样说。”

她说:“事情就是这样。”

他说:“你这样说,就变得好像我是用钱来买你的身体。”

她说:“是我愿意。我愿意和你做爱。”

他不再说话,手抚摸着她挺拔且松软的乳房。她的乳房像两座雪白的山峰,两枚乳头由于哺育过婴儿,也就呈话梅那种颜色,比起他见到的少女的乳头略大点儿。他用手指拨弄了下她的乳头,继而将嘴唇凑上去,舔了舔。一捏,似乎还有奶水涌出来。他感到有些无趣,就不再理睬她的乳房,转而抚摸她的肚子,接着摸到了她的私处。那儿热乎乎且湿濡濡的。她对他说:“啊、啊啊,好好舒服的。”

“我其实很早以前就喜欢你。”

“真的么?”她这么问了句。

他说:“那时候你看我不起。”

她说:“不。我一直就觉得你很聪明。”

他抱起她,走进卧室,将她放到床上。她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醉眼矇眬

的样儿觑着他。他轻轻一笑,压到她光洁的身上。她用双腿夹住他,叫了他一声“亲爱的”,于是两人便双双沉入了情爱的游戏中……

做完爱,躺下歇息时,两人都闻到了一股金属的臭气。她说:“不好。”

在两人做爱中,一壶水烧干了,接着水壶底烧熔了,结果满屋子都是难闻的金属气味。她关了液化气灶,走进卧室,她说:“你认为我好贱的吧?”

她确实很贱,在做爱中,她对他不断地要求道“狠劲干我吧”。他说:“不,你并不贱。这是一种生理需要,就跟人要吃饭一样。”

“我想一个女人不多经历几个男人,其实不能算女人。”她穿衣服时深有感触的样子说,“我以前想从一而终,但那是很吃亏的,因为天下没一个男人会从一而终……”她叹口气,“我有一个比我小两岁的情人,人很帅,但没什么钱。最近他去了深圳。邓哥染上毒品后,基本上就没认真同我做过爱,和我的情人做爱我很快乐,和你我也快乐。”

他不喜欢听这个“也”字。他相信今天的一切都是她事先的设计。她打电话给他,见他在长沙,就跟他约会。他相信她喝醉酒是假的,一个可以喝半斤至八两白酒的女人,怎么会被两瓶啤酒灌醉?他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还有什么打算?还不是过一天算一天。”她说得很悲观。

他相信她说的是真话,邓哥把这个漂亮女人毁了至少有一半,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