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全身打哆嗦:“然后,就……”
王二两眼望着屋顶:“当时就商量着说要先吃谁。就因为老四比你爸大两岁,身上的肉多一点。所以,先把老四给……哎。也幸好你爸瘦弱,这就捡了一条命。第二天,有个在北京给领导做饭的乡亲回乡探亲,看见这个情况,立刻上报。然后,我们就得救了。你爸从此以后,就一直念叨着进中央。不过,他自己是没机会了,就整天折腾你。”
我听得毛骨悚然。
没想到,这事还没有讲完。王二忽然泪流满面:“等来了粮食。咱们家老太太一边吃一边哭,说当时不该嘴馋,哪怕再坚持一天,老四就不用死了。她就这么吃了一天,哭了一天,然后活活撑死了。”
“从那时候开始,咱们家的粮食就一直不大够,直到你出生那年,才能勉强吃饱,不过,嘿嘿,咱们家老爷子没享上福,过了几个月就死了。”
我听了王二的话,心里乱七八糟的。没想到,我们家还有这么一段。更不知道,原来我爸整天要我进中央是对当年饥荒的恐惧。
我问王二:“二大伯,这事都是真的?”
王二点了点头:“大侄子,你觉得我有必要在怨气冲天的乱葬岗,跟你讲鬼故事玩吗?”
我看着王二,想象着他年轻的时候,意气风发,吃自己亲生兄弟的情景,不由得,嘴里泛上来一阵苦咸。
王二看我神色不对,也有些黯然:“天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们是禽兽,但是当时真的没有办法了,饿呀。而且,就像是你梦里的一样,所有的人都那么做,你自己夹杂在他们中间,早就不知道对错了,只觉得大家做的肯定就是对的,就算错了,反正有这么多人呢。”
我沉默了一会:“怎么没有把你们抓起来呢?”
王二苦笑:“怎么抓?饥荒死了一半。活下来的都参与了。”
王二见我不说话,继续说:“后来,这件事就过去了,村子里的人谁也不肯再提,该革命的继续革命,该生产的继续生产,该学雷锋的继续学雷锋,该学大寨的继续学大寨。然而,村子里却不像之前那么太平了,开始一户一户的闹脏东西。”
我疑惑的看着王二:“怎么闹?”
王二指了指自己:“比如我,年轻的时候得过神经病,其实就是脏东西闹得。本来已经要死了,幸好来了一位高人,不仅救了我,也救了咱们村。还教了我这一身本事。”
我看着王二:“高人?”
王二叹了口气:“可惜,后来这人就不见了,凭空消失。我很肯定,他就在桐柏,但是,始终找不到。那位高人治好了我的病,然后在村西口立了一块合葬的碑,把当年死掉的人葬了。”
我听得好笑,阴阳怪气的说:“葬了?你们不是把人家吃了吗?怎么,还留着骨头准备炖汤吗?”
王二又羞又气:“天下,你再乱说,等出去了告诉老五,看打不死你。”
我嘿嘿冷笑两声,心想:“先能出去再说吧。”
王二接着讲:“那个合葬是衣冠冢。里面埋得是衣服,或者那些人当年常用的东西。自从合葬碑立起来之后,算是给了当年死的人一个名分,那些脏东西果然没有再闹过。高人临走的时候说过,每隔十年他要再来看看那些脏东西是不是安定。但是,到现在快二十年了,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王二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似乎觉得很是遗憾。
这时候,麻子说:“没错,乱葬岗上得怨气,确实是那些人带来的,但是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发作,直到朱家大侄子来了。”
王二说:“这个朱家大侄子,到底干了什么?”
麻子说:“朱家大侄子本来就是个十几年的恶鬼,到了这里之后,借着冲天的怨气,越来越凶狠,而他越凶狠,这里的饿鬼就越唯命是从。到现在,乱葬岗几乎是他的天下了。”
王二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麻子,我想到一个办法找到朱家大侄子。”
麻子点点头:“刚才文闯已经跟我说了。”
我们几个正说着。
外面又进来一个人。
我看了那人一眼,喊了一声:“文……”
但是那个闯字始终没有出口。因为我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算不算是文闯。
因为他的脸是灰色的,灰中带黑,两个眼窝深陷下去,一双眼珠在眼底,看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站在门口,倒退了几步,慢慢的退到屋子中央。
文闯铁青着脸,并没有和我搭话,就像是不认识我一样,走了进来,然后冲麻子点了点头。
麻子对王二说:“刚才我看见文闯了,所以让他把你们领到这里来。你们在这种地方乱走,没有人带着,一会就得翘辫子。”
王二摸了摸腰间的桃木剑:“咱们走吧。”
然后,文闯和麻子在前面,我和王二跟在后面。一行四人,排成两排,左顾右盼的在这里走。
这条巷子原本长长的,没有任何岔路,但是我们跟着麻子走了一段,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有了一条窄路,然后,我们迅速的穿过去了。
我在后面胡思乱想,问王二:“文闯是不是死了?”
王二正在整理他的镇鬼符,抬头看了看走在前面的文闯,用目光指了指:“你说他?”
我点点头。
王二嘴巴咧了咧,看起来想笑,但是在这个地方,估计也没有心情笑,于是又严肃起来:“大侄子,你这个朋友可不一般。在你看来,他还活着,但是在我看来,他已经死了十几年了。”
我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二大伯这是什么意思?
一路上王二都在把镇鬼符贴在大街小巷,按照他的说法,那些饿鬼根本没有办法甩掉,因为它们会跟着我们的阳气找过来。
我满肚子疑问想找王二问清楚,但是扭头发现他有点不对劲。
本来王二戴着一顶草帽,但是经过连番的奔跑,草帽已经有些破损了。
我从破开的缝隙里,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东西,泛着些光芒。
我偷看看过去,在那个缝隙里面,那东西,忽然眨了一下。
我顿时大汗淋漓,那东西,好像,好像一只眼睛啊。而且眼睛根本还在死死的盯着我。眼神里面满是嘲笑。
不由得两腿发软,再也走不下去。只想找个地方坐一会。脑子里始终有个念头挥之不去:“王二头上,怎么会有另一只眼睛?不可能,肯定是我眼花,不可能是眼睛。”
刚才一直在跟着他们乱走,直到现在我才注意到,我们已经来到了大街上,我扭头看了看,这里根本就是曾经来过的地方。
他们为什么带着我转圈?我觉得我在被人牵着鼻子走,想到人,我忽然又惊恐的想,他们是人吗?
眼看王二和麻子几个人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再也忍不住了,大着胆子一步窜上去,一把打掉了王二头顶上的草帽。
草帽掀掉的那一刻,我看见王二的头顶光秃秃的,上面一双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我,恐怖至极。
然后,不仅是王二,还有他的头顶,两声叠在一处,发出了惊吓的一声“哎呀……”
我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扭头就想逃走。但是这时候两腿发软,根本就跑不快。
身后的王二一把拽住了我:“大侄子,你别害怕,我跟你讲啊……”
我被王二拽回来,扭头看见他脑袋上四只眼睛,以不同的节奏乱眨着。我惊恐的跳起来,仰天大叫:“鬼啊。”
王二一把捂住我的嘴:“别叫。”
我支支吾吾的挣扎。
忽然,王二忽然放开了我,躲得远远地。我不明所以,惊恐的四处乱看。
我发现不止是王二,包括文闯还有麻子,他们三个全都躲开了,站在墙角,一个个瞪着眼,紧张而又期待得看着我。
我惊慌的看了他们一眼,拔腿就想逃走。
然而,我没有跑几步,就觉得身后一阵阴风把我扑倒了。
我回头,什么也看不到。只觉得周围阴冷阴冷的。
我爬起来,想接着逃走,但是很快又被扑倒了。
接连摔了几次,我觉得这根本就是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先把老鼠捉捉放放,然后再一口吃掉。
于是我干脆躺在地上,两只眼睛盯着周围的一切。
然后,我看见一团雾气,慢慢的聚拢成一个人形。
我不敢看,但是又不敢不看。
这个人很模糊,不如正常的人清晰,但是我能看出来。他是个年轻人,而且面目很是慈祥。
我心中打鼓:“这就是朱家大侄子?看起来好像也不怎么恐怖。”
然后我悄悄的向后挪,想站起来逃跑。
这时候,我看见王二举着桃木剑摸上来了。一边偷偷摸摸的走过来一边冲我打手势,意思是让我别惊动眼前的鬼。
这时候,眼前那只鬼忽然伸手拽住了自己的两只耳朵,紧接着越拽越长,一张脸被拽的横过来,眼睛鼻子都成了片状。
我惊恐的看着这一切,脑子几乎都被吓得空白了。
然后,我看见那只鬼把自己硬生生撕成了两半。一人一半躯体,胸腔和肚子里的内脏暴漏在外,血淋淋的。
王二就站在鬼的背后,举着桃木剑准备刺下去。没想到这只鬼居然会来这么一手,顿时也呆住了。
那只鬼猛地回头,正好面对着王二。
王二看了那只鬼一眼,忽然开始打哆嗦,手中的桃木剑几乎都要掉在地上。
然后,我听见王二说话了,声音小的要命:“老三?老四?”
随着王二这一声喊出来,眼前的两只鬼忽然消失不见。紧接着,半空中有人哈哈大笑:“王二,你也太不自量力了,以为凭借一个王大胆,把自己的阳气遮起来,我就找不到你了吗?”
我躺在地上,因为一连串的惊吓已经没有办法思考了。脑袋里始终在盘旋一个念头:“什么王大胆?什么遮住阳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