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惶失措的抬头看了看文闯,他面色死灰,心里的害怕全都写在脸上了。但是两只手仍然紧紧的抓着我的身子不放,我现在几乎正在被他拖着走。
我看旋风大有把我们两个都吞掉的意思。我的两手不由自主在地上乱抓,一下摸到了文闯扔在地上的铁锹,于是捡起来,用铁锹朝旋风里面一个劲的铲。
本以为鬼怪无形,但是铁锹铲下去,居然铮铮有声,而随着我不懈的努力,文闯居然把我从旋风中拖出来了。
我心中一喜,撑着铁锹居然站了起来。
这时候,文闯捏了捏我的胳膊,然后指了指前面。这小子也已经累的说不出话来了。
我抬头,看见一道破败的土坯墙,墙上写着几个大红字:“晚婚晚育,少生优生。”我们已经到村口了。
村口有一道影背墙,上面白底红字刷了不少党的标语。说来也奇怪,我们刚刚越过这道影背墙,后面的旋风就戛然而止,再也不敢越过雷池一步。
我们两个已经累到了极点,即使知道旋风就停在后面不远。可是实在走不动了,双腿一软,纷纷倒在地上开始喘气。
我看着墙上的标语:“在党的领导下昂首阔步迈进二十一世纪。”再看看风力不断减弱的旋风。不由得叹道:“没想到,一道影背墙把它挡住了。”
文闯躺在地上闭着眼,接话说:“嗯,估计是标语比较厉害,跟道士画的符一个意思。”
我叹了口气:“要么说一物降一物呢。怪不得我爸让我争取入党,原来党员有这么多好处。”
文闯的声音很疲惫:“是啊,连鬼都怕。真麻痹牛。”
我们两个一边说,一边盯着那旋风,风力减弱,灰尘落下,渐渐露出一个人影来。
我们两个很恐惧,偏偏又再没有力气逃走,只好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个人影。人影并不靠近,只是在影背墙划出的界限之外徘徊。
我背上的汗像是海浪一样,一拨一拨的冒出来,撑着地的手肘不由自主的抖动。
那个黑影面目模糊,但是我能看得出来,他举着一个手电。
手电的光照到我们两个身上,变成一个黄色的斑点,然后,我听见黑影问:“是……哪家……的孩子?你们……是……哪家的……孩子?”
我忽然想起文闯刚刚讲的故事,脱口而出:“完了,这是王大胆。”
我话没说完,文闯忽然扑上来捂住我的嘴,但是这时候已经晚了,王大胆的手电忽然熄灭,紧接着,我听见几声似笑非笑的声音。然后,周围恢复了寂静。看来,它已经走了。
文闯的手死死的捂着我的嘴,我闻见一股浓烈的坟地味,还有酒味。
我把他的手推开,紧张的问:“怎么了?”
文闯的表情在月色下显得很古怪。
我全身汗毛直竖:“文闯?你可别吓唬我,又怎么了?”
我听见文闯咽了口吐沫,然后说:“天下,你可能有麻烦了。”
这句话听得我心里一沉,但是我还是强忍悲痛得问:“到底怎么了?有话直说。”
文闯说:“我奶奶告诉过我,刚才王大胆这种情况,是冤鬼有心愿未了,所以故意和咱们说话,如果谁也不搭理他,这事也就过去了。可是你偏偏搭话了,他就记住你了,以后,他可能会缠着你。”
我听的心里一阵阵发凉,但是这时候也只能挥挥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反正它不敢进村,大不了以后晚上不出门了。”
文闯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我们在地上躺了一会,然后挣扎着爬起来,身后就是村委会,我们两个步履蹒跚得走进去了。
文闯走进去之后,一屁股坐在旗杆下面,看来实在累得够呛,估计一会就要睡着。
我已经忙活了大半夜,又受了惊吓,肚子早就饿了。我推推文闯:“唉唉唉,别睡啊,给我弄点吃的。”
文闯心不在焉:“你自己找呗。”
于是我爬起来,去屋子里找吃的。
这里是村委会,也是姚文闯的家。不过千万别误会,文闯和官老爷们可是半点关系都没有。
文闯之所以能住到衙门里边来。全都靠他的奶奶:姚媒婆。
姚媒婆一生说媒,但是她不是给活人说媒,而是配冥婚。冥婚这东西很玄,配的好了,地下人保佑一家安康,配的不好了,闹腾的全家不得安生。
姚媒婆不识字,不知道天地五行,不认识八卦阴阳,可就是凭感觉,能把冥婚配的妥妥贴贴。一来二去,十里八乡全都知道王庄有个姚媒婆,有真本事。基本上我们桐柏县的冥婚全让姚媒婆包揽了。
可是这样也有个坏处,再没人敢娶姚媒婆这样的女子,神神鬼鬼的,放到家里多可怕。姚媒婆从三十岁就开始夜夜哀叹:从来都只有老寡妇配冥婚,我年轻气盛,一心要闯荡出个名堂,结果落得这么个下场。
姚媒婆到老,最终也没有嫁出去,好在她收养了姚文闯。两个苦命人算是凑到一块了。文闯的父母是谁没人知道,从小和姚媒婆相依为命。
据说在二十几年前的那场运动中,姚媒婆忽为了保命宣布不再给人看婚,大伙也没有太为难她,后来改革开放了,姚媒婆也没有重操旧业,可能是当年给吓怕了。然而,老婆子年老体衰,没有什么生计,以前看婚攒下来的东西也慢慢花光了。到最后,破房子长满了篙草,随时有倒塌的可能。姚媒婆几次找到村委会,希望村长书记救济一下,但是总也没个结果。
于是在一个雨天,姚媒婆拉着文闯来到村委会,二话不说搬来锅碗瓢盆就开始做饭。
村委会里的老党员正在开会呢,个个被炊烟熏得咳嗽,但是谁也不敢和姚媒婆吵,一个个灰溜溜走了,大家都知道姚媒婆有手段,能不得罪她还是尽量不得罪。从此,姚媒婆就住在村委会了。
姚媒婆年纪大了,这时候早就睡了。我轻手轻脚找了几个包子,点了一根蜡烛,回到院子里来。
文闯已经睡着了,枕着院子正中的旗杆底座。
我看着天上的月亮,草草把包子吃了。然后我推了推文闯:“哥们,别在这睡啊。吃点东西回屋吧。我得赶快回家了,不然被我爸发现了又是一顿打。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去学校说。”
文闯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凑到我跟前:“有什么吃的?给我也来点,饿死了。”
文闯一头乱发,凑在跳动的火苗跟前显得脸色很苍白,忽然,我在这苍白的脸上看见三个红字:“王大胆。”这三个字像是血一样刻在文闯的脸上。
我顿时起了一身白毛汗,文闯的脸上平白无故出现了这么三个字。难道说,王大胆的鬼魂跟来了吗?
我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会正在狼吞虎咽吃包子的文闯,见他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敢用手小心的捅了捅他:“你有没有觉得脸上不大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