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时光停止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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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VENING 19 : 35(3)

广场是人群聚集的地方,很多人都会来喂鸽子,即便它碰不到好的主人,至少也不会饿死。可是,当川睦一切都确认妥当之后,他脚下的步履却越走越沉了。

眼看,广场就在前面。

雪鸽看到成群结队的鸽子,开始兴奋起来。

川睦趁机把链子放掉,它便兴高采烈地往广场中央的鸽群跑去。

鸽子被惊扰,四面乱飞,雪鸽更开心了,仿佛故意要逗着和它们一同玩耍。

好奇的人们开始指指点点,相互指引着去看它娇小的蹦跳着的可爱身影,那无忧无虑,全心全意享受着此刻快乐的小狗。

它没有看到他在慢慢远去,只是忘我地沉浸在被放逐的快乐中。

非常忘我。

川睦消失了。

雪鸽停下欢悦的脚步,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一只熟悉的白鸽静悄悄地停在它直立着眺望远方的脊背上。

7

现在,终于,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川睦有种扎扎实实的解脱感,可是,在那感觉还没满溢之前,无以明状的更深的被弃感先行一步浮涌上来。

它能活下来么?

它会活下来么?

他不想去想这些可偏偏这些要在他的脑子里赛跑似的奔忙。

差不多可以回家去了。

回家,家里很清静,把空调打开,舒舒服服洗个澡,把剩余的DVD看完,最近他都没时间看,就只顾围着一只小狗团团转。

这么一想,川睦感到宽慰了许多,最起码他的生活终于恢复原状了。

于是,他停下盲目的脚步,深深地呼了口气。

这没什么,不就是丢掉一条狗么,没什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希望它福大命大,总比跟着一个对狗一无所知的男人好。

想通了这些,他便一个回头,往来时的路走去。

鸽子广场逐渐远离,直到,再也觉察不出雪鸽所在的位置。

可是,正当他走入地铁的那一瞬间,那个叫冯雪鸽的女人突然出现了。

川睦有些傻眼。

他不太相信马路对面的那个女人就是她。

的确是冯雪鸽,那位很有眼缘也很讨喜的中等美女。

那个给了川睦希望又给他失望的他无论如何都盼着念着要再见一面的女人。

但是,现在,川睦一动也不能动,更不必说上去和她打招呼了。

她不是一个人。

她和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站在一起,他们手挽着手,肩并着肩,看上去自然又和谐,令人实难怀疑是那种刚开始交往,或者,相亲后第二次约会的情侣。

不不不,他们不是一对情侣。

他们是一对伴侣。

冯雪鸽和那个高大的男人就这样在大街上与川睦擦肩而过了。

她还下意识地转头看了川睦一眼,眼神淡陌、轻蔑且戒备,她和所有此刻在拥挤中与他擦肩的路人一样想着:这个呆头呆脑阻在地铁入口处发愣的怪家伙到底想干嘛?

“雪鸽。”

他突然喊出来。

“雪鸽……”

“雪鸽,雪鸽……”

川睦在继续流动翻涌的人群中自言自语。

“雪鸽,雪鸽,雪鸽……”

他腾地跳起来,腿脚难以自控,直奔鸽子广场而去。

“雪鸽――!雪鸽――你在哪里?”

川睦不能克制自己癫乱的奔跑。

他把它丢了,他怎么可以把它丢弃?怎么可以?

“雪鸽――雪鸽―――雪……”

他看见它了,就在喷水池的边上,几个小孩围着它,和它嬉闹着。

“雪鸽――!”

它听见了,它把小脑袋伸出孩子们的小脚搜寻。

看见了,它看见川睦正向它跑来。

它叫了两声,声音很响,震得人耳膜微颤,好亲切的颤动,好亲切啊。

它也向他奔去,依旧一蹦一跳,依旧快乐无忧,全心全意。

川睦一把将它抱起,任凭它胡乱舔,任凭他将带着狗味的口水全部弄到他的脸上。

“我发誓,我再也不会这样,我发誓!”

他感到鼻翼酸涩,眼泪疯狂地涌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分开,我们永远都不再分开……”

孩子们紧跟着跑过来。

“叔叔,叔叔,这是你的小狗么?”

“是的,是我的。”

“它叫什么名字,好好玩呀!”

“它叫雪鸽,白雪的雪,鸽子的鸽。”

川睦的话音刚落,鸽子突然忽啦啦全飞了起来。

广场上顿时回荡起无比明媚的哨声。

8

川睦与雪鸽的新生活对他们彼此而言都是一段极丰富极美妙的时光。

尽管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很短,大约只有一个半月。

也许,是老天在惩罚他。

因为他浪费了太多的时间,甚至,还想过要遗弃它。

一个不懂得爱的人是没有资格去爱人或被爱的。

当川睦再次孑然一身,矗立于茫茫流逝的人群中央时,他毫无疑问地体会到了这句话所包含的所有意义。

可惜,为时已晚。

雪鸽的死因和一只同样被人丢弃的,从别处流浪到左鹦白领汇的小白鼠有关。

那时,雪鸽早已学乖,它知道川睦打从心眼里爱着它,很爱很爱。因此,它总是乖乖地等川睦下班,虔诚地聆听它的主人从电梯里走出来的脚步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的叮当声,一旦门开,他便可以在第一时间看见衔着拖鞋等在玄关上的雪鸽。

川睦的生活因为雪鸽而变得温暖人心起来。

至于他自己的变化,似乎更加显而易见。

他变得比以前更开朗更达观,对未来满怀冀许,工作也好爱情也罢,尤其只要一想到每天回家就有雪鸽热情的迎接,内心就会充满幸福,他觉得这间独居已久的公寓,是因为雪鸽才真正变成一个家的。

他们就这样惺惺相惜地生活在一起,无需表达地深爱着,无需誓言地将对方看做生命中绝无仅有的伴侣。

他们本可以这样生活十几年,在这期间,或许川睦会结婚生子,会有多两个人来爱雪鸽,直到它老去。

谁也没想到不幸的事,会这样悄然发生。

那是个从大清早开始就让人感觉气候异常的休假日。

好不容易偷得半日闲,川睦哪儿也不想去,他只想带上些零嘴、拿上一本未看完的小说,陪着雪鸽到社区的后花园转转,随意舒适地消磨一个下午。

川睦依旧选择了一张和中午时分的鸽子广场很接近的长板凳坐下,然后,把雪鸽的绳子松开,让它自由自在地在草地上撒欢。

一切看上去是那么地和睦安全,丝毫引不起警戒的心。

雪鸽是在鸡冠花圃的一处非常隐秘的角落里发现那块面包的,雪鸽发现它的时候,一只叫彭彭的小白鼠也正在刺探面包的虚实。

它们彼此互望着僵持了一会儿。谁也没敢轻举妄动。

彭彭有些耐不住性子,胡须不合时宜地微微颤动,雪鸽便以为它要先行一步,即刻一口吞掉了那块放在那里好多天并已出现细小霉斑的切片面包。彭彭嗖地一声就没了身影。雪鸽很得意,身为纯种的小猎犬,它刚才眼明手快的那一幕可一点也没丢猎犬的脸,到是那只看上去挺聪明的小老鼠,面对眼前的美味,不晓得到底在犹豫些什么?

“雪鸽!差不多要回去给你洗澡咯!”

主人在叫。

雪鸽三步并两步地往川睦那边跑去。

川睦一边收拾书本和食物,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活蹦乱跳的雪鸽。

就在它快要跳上中央花坛的台阶时,忽然,头一歪,像是被人从背后突然间一枪击毙,咕噜一下横躺在台阶上。

川睦怎么也没想到,雪鸽会像那些不甚猝死在街头的流浪狗一样瞬间没有了呼吸,甚至连一下强有力的挣扎也没有。

左鹦物业管理处所有的人,都没能忘记这天黄昏所发生的事。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直至以后很长的一段日子,左鹦里一直流传着有关2103号业主是个有着严重精神问题的男人的谣言。

那天黄昏,川睦抱着他死去的小狗从宠物店一直闹到了经理室,他歇斯底里,又哭又嚎,大家都觉得他疯了,一个堂堂大男人,为了一只食物中毒意外身亡的小狗,何至于如此痛不欲生?

物业的立场很明确,因收到一些住户投诉说发现一只白鼠到处流窜,便四处安放老鼠药的公告早在两周前就张贴出来了,川睦没有任何道理讨伐他们,他没看见那是他的责任,他应该对雪鸽的死负责,而不应追究在物业的人身上,他们觉得这个男人真可笑,甚至还有点可怜他,即便要报复他们一再警告他养狗的问题,也大可不必出丑出到这副田地不是么?

活该!

这只米格鲁猎犬已经把他们搞得够烦的了,物业没有一个不拿这件事当笑话看。

不过,谁也没想到,两个小时之后,川睦也跟着死了。

这使人难免联想到“殉情”二字,可是,大家都不相信一个人会为了一条狗殉情。

川睦还是帮雪鸽洗了澡,把它最喜欢的玩具、食物全部整理打包,和它冰冷的尸体放在一起,掩埋在社区的蔷薇花下。

接着,夜晚就来了。

川睦有种明显的,打回原型的感觉。

没有雪鸽的空屋子等于什么也没有,就连他自己,也根本不存在了。

借酒浇愁,只能借酒浇愁。

川睦无法停止哭泣,这连他自己也倍感迷惑,他不明白那么多眼泪到底从何而来?

醉生梦死之间,眼前频频涌现的,是那个叫冯雪鸽的女人和米格鲁重叠起来的影子。

川睦又变成一个孤独的人,孤独到连唯一的伴侣也没有了。

死亡就是在这时降临的,就在他迷醉的、浑浑噩噩的当下。

川睦没有要和雪鸽一同殉情,一丁点这样的念头也没有。

当然,也来不及有。

他并不想死,这是真的,他只是很悲伤,非常悲伤,悲伤之极。

一颗无意间放入口中的花生米,在川睦抽泣的当口,卡在了他的气管里。

他试图挣扎,可是,太醉了,几乎马上就要昏睡过去,甚至完全体会不到窒息越发严重的窘迫,他能够替自己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在弥留时分还尚清醒的时刻,用虚弱抽搐的手指打开手机,按下某个陌生同事的陌生手机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