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夏说:“你不要吃这个。”
他笑起来:“这么晚了,外卖也叫不到了。”
久夏思忖了一番:“那我给你下面条吧。”
那天晚上,纪恩吃了他有生以来最难吃的一碗面,但是一脸抱歉的久夏让他狠不下心做出任何一个不满的表情,他将面囫囵地吞下,骗她说:“不错。”
怎料第二日,纪恩下班回来,便听见厨房里一阵响动,进门一看,久夏一脸狼狈地置身一片狼藉之中,见他进来,惊慌失措。
“纪恩,你快出去!快出去啦!”
纪恩被她赶出来,发现客厅里有三本食谱,顿时哭笑不得。
可乐鸡翅,酸辣土豆丝,酱爆茄子。
简单的几个菜,花了久夏一个下午的时光。
纪恩哭笑不得:“你这样累不累啊。”
她晃着脑袋说:“不累不累,反正窝着也没事做。”
一句话竟叫纪恩有些歉疚,她大老远而来,却被孤身丢在家里。奇怪,该歉疚的人是杜良吧,他干嘛皇帝不急太监急啊。
杜良今天难得回来,不过才刚上公车,他的公司到家要一个小时的车程。
纪恩看着惨不忍睹的几道菜,心里有些忐忑,不会像那碗面一样难以下咽吧,不过今天他倒是有借口不将它们吞下肚。
嗯,好吃不好吃,总要给杜良留一点吧。
而杜良姗姗来迟时,却只剩下头一次没有形象地摸着圆滚滚肚子剔着牙悠哉悠哉地和久夏一块翘着二郎腿剥芒果吃的纪恩。
以及一小碗土豆丝。那还是纪恩挣扎了数次后良心发现决定还是兄弟情深比较重要而留下的。
杜良咬牙切齿:“奶奶的,纪恩,老子要跟你拼命!”
久夏第一次发现自己很有做饭的资质,虽然卖相不怎样,味道全是实打实的好。
久夏开始还有些担心,因为那碗卖相不错,但味道实在是让她沮丧的面,纪恩都毫不嫌弃地吃了个精光。这让她怀疑纪恩的味蕾是不是出了问题。所以在他朝她竖起大拇指时,她狐疑地夹起一筷子的土豆丝塞到嘴巴里。
嗯,是真的好吃。
杜良很沮丧,除了只吃到表妹做的小半碗土豆丝外,舟车劳顿的他居然还被指派洗碗。
他很无语地在进厨房前警告他们两个,芒果一定要留一半给他,然后他一头栽进厨房,一阵惨叫。
这样的惨状,他要收拾到猴年马月啊?
而在客厅里欢乐地啖着芒果的二人,相识一眼,然后迅疾地穿上鞋子下楼。
若是被杜良发现,最后一颗芒果已经被纪恩吞了下去,他一定会真的跟他拼命的。
楼下并没有水果店,纪恩推出他的自行车:“我去叶坊那边买,那里有个小超市。”
久夏却执意要跟去,跳到他的单车后座上:“我也好久没有坐着自行车兜风了。”
纪恩笑了笑,那也好。
她看到了纪恩的女朋友黎燕子,她巧笑嫣然地挽着一个中年男子,目光落在正回头看的久夏脸上,笑容凝滞。
那一刻,久夏几乎是下意识地,拖着纪恩就往外跑,纪恩措手不及,又不知为何。
迈出超市,久夏终于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为什么,就好像她遭到了背叛一般难过。
纪恩拍拍她的肩膀:“丫头,你怎么了?”
她回头看到被蒙在鼓中的纪恩,心乱如麻,有些事,不看到,是不是就可以瞒天过海了?半晌,她回过神来,笑了笑:“没事,有些胸闷罢了。”
纪恩关切地道:“没事吧?要不要紧?”
“不要紧。”
“那芒果我进去买吧,你在这边吹吹风,可能会舒服点儿。”
“啊,不要。”久夏拖住正欲回转身进超市的纪恩,眼睛扫过夜里清冷的街道,一个已经打烊经过超市门口的水果推车成了黑暗中的光明。
“超市里的水果又贵又不新鲜,还是路边摊的好啊!”
有些事是瞒不住的吧,纪恩还是看到了黎燕子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他们交缠的双手,一定像一把利剑,扎进纪恩的心里,拨弄他一颗心,直到鲜血淋漓。
一个晚上纪恩都没有说话。久夏有点害怕,她打了杜良的电话,喊他快点回来,纪恩失恋了。
久夏想了很多办法,她真害怕纪恩冲动,于是她下楼买了一札啤酒。
她想把他灌醉,人们不是说借酒消愁吗?也好过他静谧的危险。她多害怕他自伤。
久夏错估了纪恩,他的酒量何其的好,喝到第五瓶的时候,纪恩皱皱眉头说:“光喝啤酒不好玩,下去买点儿花生米吧。”
久夏慌了,跟在他的后头,一步都不敢轻慢。
其实久夏不知道,纪恩早在之前就和黎燕子分手了,伤心是真的伤心过,而此刻,只是有点儿不太能接受。不过那种难过,绝对没有久夏想得那么严重。
他只是想冷静一下,不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带给久夏。
在他眼里,她是个纯白的小姑娘,天真烂漫的好像小时候在奶奶家见过一次的山茶花。
他想,他是有点儿喜欢她了。
久夏却很急,他走到月湖旁边,看到一轮明月倒影在湖水里,月亮是心猿意马的最佳拍档,它简直是怂恿着他回头抱抱他身后的小姑娘。
然而他忍住了,只是回过头说:“久夏,你先回去,我想冷静冷静。”
久夏急了,眼泪滑落:“纪恩,你不要这样。”
纪恩没有理她,他边走边检讨自己,不能因为头脑发热,会吓到久夏的。
而这时,想要追上纪恩的久夏脚底踩到了临水石头上滑溜溜的青苔,脚底一滑便向后仰起落进湖里。
纪恩听到落水声,回头看到久夏在河里拼命扑腾,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一阵小跑,跳进河里。
若不是巡逻警察下水救人,她和纪恩都差点淹死。
纪恩的脸色是惨白惨白的,他呛了不少水,一直猛咳嗽。
杜良赶来的时候,看到裹着毯子的他俩,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
然后他问纪恩,你不会游泳还敢下河拖那丫头啊。真是不怕死。
而久夏瞪大一双眼睛,许久支支吾吾充满疑惑地问:“纪恩……你不会游泳了吗?”
杜良哈哈大笑:“傻丫头,什么叫不会游泳了啊。纪恩打小便怕水,一直都是旱鸭子一只。”
可是……久夏愣住了。
纪恩这时侧过头来,一脸关切地问她:“你还好吗?”
她笑起来,牙齿皓白,头发像海藻一样披散,肤色如同月光,她的瞳孔穿梭时光,回到了十年前的夏天。
一条溪水并不深,对8岁的久夏却是噩梦,为了追自己飘走的手绢,她跌进了溪水里。呛得她痛不欲生。
拖她上来的是一个眼睛很大,笑起来有两枚酒窝的男孩子,是小表哥在省城的寄宿初中的好哥们,来南方小镇过暑假。他的皮肤是象牙白色的。
在他救了她之前,伯父曾逮到他们几个孩子偷西瓜,训斥之下,那男生嘻嘻哈哈地说,他叫纪恩。
她把他当做英雄来看。日久后,竟滋生出了喜欢这样莫名的情绪。而一喜欢,竟是十年之久。
其实她已经不太记得他的长相了,唯记得她在水里被救起后,睁开眼睛,便是一个象牙白皮肤的男生,冲着她露出皓白的牙齿。她经常梦见他,面目模糊,但皆有象牙白色的皮肤。
她后来搞清楚,救她的男生,根本就不是纪恩。他们被伯父抓到害怕受到责罚,谎报了姓名。那个叫纪恩的男孩子,那一年因为发水痘,没有来到这个南方小城。所以,她根本没有见过他。可是这些阴差阳错地,却入住了年少的久夏的心里。
终于搞清楚这一点后,她心里有说不出的遗憾和莫名的伤感。可是目光一触到纪恩眼底清清浅浅的颜色时,一切又烟消云散。
纪恩说:“丫头,等你身体好一些,在你回家之前,一定要带你好好玩一玩这个城市。”
久夏忽然有点伤感,却以快乐的音调回应他:“好啊好啊。”
当纪恩不仅仅只是个代名词时,又是一个夏天匆匆而过,古镇的夏末驻留着几只白色的飞鸟,空气不再氤氲,树木却依旧匆匆。
久夏跟在纪恩身后,爬上山的顶峰,太阳迫在眉睫,阳光淋了她一身。她侧仰起头看到纪恩,一汪晨光铺天盖地而来。她想起那些她觉得,那些回忆腌渍的爱情终究可以丢下。
有什么好计较的。活在她心里的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名字。一场年少的偶遇,并非救赎,而在她长大成人的这个夏天,这个男人以英雄的形式走进她真正的生活,她何必要那么贪心。
她在心里笑自己,傻姑娘,你看吧,原来你用错一段真心,不过幸好上天够厚待,赐你这样一段幸福。那么,何必计较年少时爱过谁。
你只要现在知道,你爱的人,是纪恩就够了。至于那个英雄究竟是谁,有什么必要再去探究?
她伸开双臂,微闭上眼睛,一副拥抱清晨山顶空气的姿态,然后她轻轻说,谢谢你,纪恩。
纪恩有片刻的失神。而久夏,固执地用这样的方式,完成一个属于他们的拥抱。
回家的那天,杜良和纪恩一块来送她。
汽笛声鸣起的时候,她有片刻的失神。忽然见到纪恩追着火车奔跑起来,她听不到他说话,心急如焚地贴在玻璃窗上。旁边有个穿红裙子的女孩,抱着一把玳瑁色的吉他,她望着久夏目光凝聚的方向,问她:“那个人,是你的男朋友吗?”
四目相对时,久夏露出一个微笑。
“并不是。”
她之于他,可能就像歌里唱的,朋友的朋友。这样一想,心里有些难过。远处纪恩的身影终于凝成一个黑点,仿佛听见叮一声,便消失不见了。
“你去哪里。”久夏问。
女孩报了一个地名,她看上去与久夏年纪相仿:“我去找我男朋友。他在那里。”
奔赴爱情,绿皮火车里的等待那样值得装裱,那是一种燃烧着象牙白的火光。
最后,剔透如同琥珀。
她又掏出那本象牙白的本子,翻开最后一页,一笔一划地写上:“纪恩。”
从头到尾,其实都是纪恩,她终于笑着承认,她不过是爱上这个温柔的名字罢了,与那场际遇许是无关。就算有关,那又如何。
她合上本子,对面的那个女孩弹唱一首王菲的《我爱你》。她是那样投入。
等待就像是一场美好的前奏,绿皮火车徐徐前进,爱情大戏终究开场。
而她又要开往哪里,离纪恩千里之外的地方。
有时候,爱情来了,却要别离。
这个周末,纪恩睡到傍晚才起来,已是饥肠辘辘,没有存粮,他只好翻了一桶康师傅来泡,撕开那包五颜六色的菜料时,他有片刻的失神。
那个叫久夏的女孩子,如今可好?
其实他在火车站的时候,很想抱一抱她。一个表面无关爱情的拥抱,他需要多少勇气才将那些“我喜欢你”的真心话再度藏在心里。
杜良昨天刚刚搬走,他在公司附近找了个小公寓,预备跟他的女朋友开始非法同住生活。纪恩一边唾弃他,一边羡慕地想,爱情啊,这东西,真要人命。
门铃声忽然响起来,纪恩一边走去开门,一边罗嗦:“杜良你什么记性啊,又什么拉下啦?”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凑进来,她的目光先是锁定了桌子上一抹红色,那是康师傅的包装盒,然后她气哄哄地说:“纪恩,我说了不许吃泡面的嘛!”
然后久夏推一把愣住的纪恩,催道:“快帮我搬一下行李啦!你想吃什么?红酒烧牛肉,香辣小龙虾,甜品也可以,桂花糯米圆子?我已经超级熟练啦!喂,你愣在这里干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