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桑扯着我的胳膊随着人流涌进了电影院,靠在我的耳朵边说:“笨蛋,我有2张电影票,别浪费了。”
那场电影,看得我真是心力交瘁。坐在我们旁边的程远和他的小女朋友,异常地亲密。要不是电影院黑了点,我想明天猫扑天涯就要出一个“电影院门”了。
然后,电影中途,程远的小女朋友说饿了,程远便来告别,带着他的小女朋友离开了电影院。
他是那样宠爱她,这些宠爱在当时的我看来,都是致命的。
而我一直以为没心没肺的路桑竟然看了出来,Isabella被吸血的时候,我忽然哭得不能自制,路桑突然抓住我的手腕,轻声说:“喂,呆会没人的时候,再哭个够好吗?”
我一定是失恋后直接脑袋坏了,我竟然把自己暗恋的傻事,悉数说给了我的大仇人路桑。
而路桑在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邻居姐姐给我化的妆都花在了脸上时,一拍大腿说:“没想到我哥们是这样的人,不喜欢也罢!”然后他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哥哥一直以为你不会哭啊,没想到你也是水做的嘛!”
我哭声一下子戛然而止,愤怒地瞪他。
路桑忽然精神受挫般地对我说:“好好的电影被你哭得啥都没看进去。走,陪哥哥回家看恐怖片去!敢不敢?”
失恋的摧毁力量是强大的,我必须找一件事来做,于是我乖乖跟在他身后。
路桑家里没有人,恐怖片被他妈妈视为禁碟,悉数被他妈妈收藏在阁楼,他上去翻找的时候,我就在他的小房间里踱来踱去。
半开着的一个抽屉,我探过脑袋,里面影影绰绰的是彩色相片。好奇心油然而生,我又将它微微拉开了些,这不算偷窥吧?
然后我愣住了,眼前这些照片,有半数,主角竟然是我或者有我。
一个无耻的念头萌生,路桑!居然暗恋我!
没错,这个一面与我对立一面收藏着我的照片的路桑,一定是个心理扭曲的暗恋者!初中时代,我被他欺负得好惨啊!
可是为什么我心里有种喜滋滋的得意感觉呢?
另外一只抽屉里是什么呢?莫非是他小子练习写给我的情书?他是不是写情书也会对我恶言相向啊!
这回我猜错了,我看到的是厚厚的一叠病历,莫非路桑家是贩卖假病历,供学生造假请假的吗?我正伸手去翻时,路桑进了门,大喝:“徐渺渺你什么毛病啊,爱翻别人的东西!”
我缩回了手,我才不稀罕看什么病历呢,我刚才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路桑,我真要感谢我这爱翻东西的毛病!否则,我得一辈子活在青春期的困惑里头。
路桑翻出的碟旧得要命,居然是《山村老尸》。他拉黑了灯,我看得几乎要睡着,路桑一个人投入地时而尖叫时而噤声。黑暗里,看不到我拿无语的眼睛白他。
于是,在我失恋的这一天,我意外获得我的大仇人可能暗恋我多年这个巨大的情报,这让我忧喜参半,又感慨又唏嘘。
而我对自己说,其实路桑也没那么差不是吗?他只是任性了点,小孩子气了点,凶巴巴了点……不是吗?
再碰到程远时,我有些尴尬,他却熟络地走过来,喊我的名字:“渺渺,你不是要我教你打篮球吗?现在有空吗?一起去吧?”
该死的是,这样温柔的午后时光,面对程远,我毫无免疫力。
而到了篮球场,我才真知道什么叫绝望,拿着球在投的那个家伙,不就是程远漂亮骄傲的小孔雀女朋友吗?听路桑说,她叫孔影。
孔影真是天生丽质,穿一件简单的球服都那么漂亮,程远说:“渺渺,影影也想学打球,我想着你也想要学,那就一起教吧。”
我笑了笑,心底别扭极了。但撕不破脸皮,便上阵了。
手把手教我们姿势时,我忽然觉得并无预料的脸红心跳,只是觉得别扭,觉得孔影的一双眼睛像是眼镜蛇似的。
然后孔影说:“远,我们差不多了,我和她PK一下吧。”
一对一的篮球,打得好好的,结果孔影忽然把球狠狠地拍在了我的脑袋上,顿时我觉得脑袋嗡一声,听到孔影“惊慌失措”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她可真是惊慌失措啊,眼泪都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去医务室的途中,碰到了路桑,他二话不说,背起晕晕乎乎扶着栏杆的我往医务室冲去。然后,在我确诊没事后,路桑一溜烟跑了出去。
晚上的时候,路桑来找我,晚自习后的校园角落,风有节奏地吹,路桑有着往日没有的沉静和严肃,借着月光,我在看到他鼻青脸肿。
我说:“路桑你撞邪啦?怎么成这副样子了?”
路桑避开话题对我道:“徐渺渺,我问了程远了,他压根不知道电影票的事,因为你受伤的事,他也狠狠地怪罪了孔影。我看,都是孔影那妮子搞的鬼,以前她就羞辱过喜欢程远的女孩子。你,要不要跟程远好好谈谈?”
哦。那又如何呢?我忽然觉得,我可能并不在乎是不是程远,夭折了我的初恋了。也许,那并不是什么初恋,那只是青春期呼啸而来的一场蒙着面纱的幻觉。
那天晚上我病假提早回家,看到孔影的独家小轮车时,忽然萌生了一个邪恶的念头。
这个用球砸我脑袋的妖孽,我是不是也该给她一点小小的惩罚呢?
于是,16岁的我,偏执地这样做了,我拔了她的气门芯,越来越来劲,把她的铃铛给旋了下来,丢出围墙之外。
而事实证明,路桑总爱在我心虚的时候出现,他看着我投入地干坏事,像个女巫,皱着眉头说:“徐渺渺,你怎么这德性?”
我愣在那里,忽然觉得邪恶的自己很讨厌,更讨厌的是,居然被路桑当场识破。从此后,我正义清白的形象一去不复返,这让我觉得沮丧极了。
路桑说教似的对我说:“徐渺渺,孔影是讨厌,但是你能不能别这么做啊……这样做,有点卑鄙好不好。”
不知道怎么的,以前听到路桑的声音就想吵架的我,此刻哑口无言,最后哇一声哭了,我说:“路桑,我不是故意的……我……”
而不远处,踢踏着小皮鞋的孔影,在看到她的车子瘪瘪的两只轮胎后,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尖叫。
在训导处,我耷拉着脑袋正要说话时,路桑把我往后面一推,然后说:“老师,是我干的,我早就看孔影不顺眼了,徐渺渺看到我做这些,想要劝我而已。”
那一刻,我真的很想哭,我甚至失去了争辩的能力,看着表面上玩世不恭的路桑保护着我,并拿他黑溜溜的大眼睛瞪我轻声威胁:“徐渺渺,别跟我抢,不然小心我揍你哦。”
路桑挨了处分,但是他特别潇洒地甩甩头骑着他的山地车回家,夜色流觞,我跟在他的后面,忽然觉得路桑特别的酷。
我跟上去,大声说:“路桑,对不起……然后谢谢你!”
路桑白我一眼,没好气说:“别多想啊你,我可不是为了你顶嘴啊,我是特别想看孔影吃瘪的样子!因为那丫的,实在太讨厌了!”
他在撒谎,我努努嘴,险些就要揭穿他了,却见路桑急刹车停了下来,目光望向江边的天空,顿时流光飞舞。
烟火的季节,漫天皆是流霞,樱桃红,柠檬黄,月光蓝,墨玉绿,橄榄黄,紫罗兰,在天空绘着一副又一副娇艳的图腾。
我们并肩躺在草坪上,微微寒冷的初冬,干枯的草坪上有潮湿寒冷的露重重。
路桑忽然抓住我的手,暗夜里,我的心砰砰跳,什么也不敢说,也不敢把手缩回,只觉得,手心渐渐潮湿,不知道那是路桑的紧张还是我的羞涩。
一向聒噪的路桑,头一次这般地安静,夜空里的烟火不断,变换着戏法艳丽人的眼球。
路桑忽然扭过头,他的眼睛真好看,弯弯的,像月亮,他的嘴唇也是,一头绒绒的自然卷头发蜷在他的脑袋上。其实他真的长得很好看。
这真是值得纪念的一个晚上,我和路桑在一个月前的今天一起看了场爱情电影外加恐怖片,现在又一起看了场烟花大会。这么想时,我的心怦怦跳。
路桑抓起我来,借着朦胧月色,我仿佛觉得他的脸红了。
我舌头打结,你你你要干嘛?
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我心如鹿撞。哎呀,路桑,他不会是要对我表白吧。我还没做好准备呢。
“徐渺渺,我……”
那个“我”字后面是“喜欢你”吗?可是电话铃声打断了一切,路桑的脸色一变,迈开腿疯狂地跑离了现场。
我愣愣地站在那里,就看到路桑消失在我的视野里,唯有没有放完的烟花,在没完没了。
呵呵,而后来的路桑,也是以这样的速度迅疾消失的吧,就像空中的烟火,那样急促,并且不留下任何的印迹。
三天后,路桑回来上课,他的脸色很不好,袖子上挂着黑色的布。我知道那块布的含义。在十年前,我失去我妈妈的时候,我的袖子上就别着这块黑布,世界都像那块黑布一样变成黑暗的了。
我懂得路桑,可是我忽然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我在他的教室外偷偷地看了他好久,却没有勇气对他说,路桑,别难过,你还有我。
这种时候,什么话都不合适吧。可是看到往日跟只猴子一般活跃的路桑就像是焉了的茄子一样,我只觉得心很疼。
我从路桑的教室回来时,路上碰到程远我都没察觉,他和他的小女朋友站在我的两米开外,叫我的名字。我忽然觉得看到他们的幸福一点都不会难过不悦了。
现在我的心里满满当当竟然都是路桑,悲伤的路桑,红着脸一副被抓包的样子的路桑,捣蛋的路桑,过去的路桑,现在的路桑……天衣无缝,没有别的装得进去了。
发现这件事时,我的脑袋乱急了。
在我整理出头绪时,路桑就与我告别了。
我在那一刻忽然明白了,我是真的喜欢上路桑了。可是,他喜欢我这件事,莫非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吗?
我欠一句勇敢,路桑却连时间都不给,匆匆地跑离我的生命。
路桑,你真是混蛋啊。
流感侵袭这个城市的时候,我跟追赶潮流似的感冒了,鼻子塞住后脑袋仿佛也塞住了,于是我的思念无处可躲,反而在脑袋里拼了命地繁衍,滋生,长成了参天大树。
我骤然发现,这种感觉与喜欢程远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仿佛你生命中的某样东西,被生生抽离了,你先是不习惯,后来开始发疯样地想念以前的生活。
当我的课桌里意外地出现感冒药和糖果时,我诧异极了。糖果是大白兔,是我在初中时代最喜欢的糖。那时候路桑还喜欢跟我抢,一大把的大白兔,被他从我书包里抢走,我欲哭无泪地追着他打。在追打的过程中,路桑会迅速把大白兔全部剥开,冲我得意地一扬糖纸,然后吞掉奶白色的糖果,“哟哈”一声翻越栏杆获得胜利。
说白了,大白兔是我最喜欢的糖,也是我的血泪史,后来,我的牙齿蛀牙了,疼得要命,我就戒了它。而此刻,有着柔腻糖纸的大白兔又出现在我面前,回忆兜头而来。
我感觉路桑就在我的身边,可是我却找不到他。
我决定埋伏着抓到路桑的踪迹,这个家伙,一定想跟我玩捉迷藏。
结果,我在清晨无人的教室里,看到了蹑手蹑脚走近我的座位的程远。
他的手里,有一大把的大白兔糖果,他红着脸,挠挠头说,嘿嘿,我……在他支支吾吾最后咬定他大约的确对我有意思要照顾我的结论,我笑了笑,我说,程远学长,幕后指使一定是路桑,你快告诉我吧,他在哪里。
我是路桑的妈妈。
这个女孩找到家里来的时候,我愣愣地看了她出神,直到她甜甜地笑着问我“阿姨,你怎么了?”我才回过神来。
与她的妈妈眉眼几乎一模一样。
呵呵,十多年前,在路桑一岁的时候,我和他的父亲因为不合而分居。一切罪孽来源于那一年。我的丈夫在那时候爱上了一个女人,我大闹一场后获得的结局是她离开这个城市,而我们家获得表面的和平。那个我恨的女人十年前已经去世,留下这个女孩让我继续来恨,可见到她,我却恨不起来。不久前,路桑的爸爸,我怨恨着却不得不深爱着的男人去世,临时前他告诉我和路桑,那个女孩就生活在这个城市,甚至她就在路桑的身边。
她就是眼前有着甜甜笑容的女孩,她问我,阿姨,路桑家是住在这里吗?您是路桑的妈妈吗?
我犹豫了一下,忽然觉得有种哭的冲动,我甚至想要抱抱她,她有那样无辜的眼睛,她不过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
然而我忍住了,我平静地告诉她,小妹妹你找错了。这里没有什么路桑。
我看到她的眼睛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但还是礼貌地说了谢谢。她那样的瘦,那样的惹人疼爱。我忽然意识到,也许对比她和她命薄的母亲来说,我和路桑得到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吧。
可惜,上天总是要给我们无尽的伤痕来惩罚我的曾经不知足。一个诅咒下在我的路桑身上。爱,却不能爱……呵呵,所以他才会选择一个逃离的方式吧。
我看着女孩渐渐远去的身影,思念像是一棵迅速生长的树,撑破了我的心脏。
程远也失去了一切与路桑的联系方式,最后被我缠得没辙告诉我路桑的家庭住址,喊我自己去找他的妈妈问到他在异国的联系方式。
可是,我却再也找不到路桑了。离开那个院子的时候,我走着走着就哭了。一想到我再也无法见到路桑,我的心就好像豁开了一个大口子。
我越走越快,就好像走进一个回忆的隧道,路桑在脑海里冲我挤眉弄眼,我忍不住破涕,路桑,我们还会再相遇吧。
在某年某月某日的街头,一定会再相遇的吧。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那么难过,比你以前欺负我的时候还要难过一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