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地图笔走大中国:一个人的国家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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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椰风若梦

题记:

大海辽阔,蓝天无际

我的心更加辽阔无际

我真想把自己的嘴唇

紧贴在蔚蓝的天幕上

狂热地吻,痛苦地哭……

——德国诗人海涅

你走下飞机,走出海口机场,出口处许多黑红面孔的人,各自摇摆着三角小旗,旗上招摇出“椰岛之旅”“椰风之旅”“海韵之旅”“海岛之旅”……扑面热风,风中有海的腥味与咸湿;扑眼椰子树、香蕉树,又有一股果香味。奇异的热带风光,让你产生幻觉。于是,你看到阳光从遥远的海边走来,你看到海浪向你呼喊,你已然走在海滩上。

那个晚上,你住在海口的宾馆,并没有看到海。但你梦到了海——阳光、蓝天、海滩、碧海、椰林。你穿着沙滩裤、泳装,戴着墨镜,向海浪冲去。

好梦果然就能成真,第二天看到的居然就是昨夜“星辰”。当博鳌港湾的玉带滩横卧在视野中时,你发出了惊呼:这是你此生看到的最大的沙滩,也是你此生第一次看到大海。在这个狭长的沙滩半岛上,眼睛享受了神奇:江、河、湖、海、温泉、岛屿、沙滩、山岭、奇石齐声向你呼唤。玉带滩一边是清澈如玉的万泉河:五指山的清溪、龙滚河、九曲江全被万泉河招揽,风流潇洒涌进南海。玉带滩另一边是旖旎秀美的南海:沙滩广阔平坦,柔软洁白;海面水色湛蓝,水波浩渺;海岸岩群屹立,椰树成林。你仿佛置身电影中的澳大利亚黄金海岸、美国的迈阿密、墨西哥的坎昆……

特别让你惊叫出来的是,天底下竟然有这样多的水。在你眼中,只有蓝色的海水,天底下也只有这蓝色的海水,除此之外,就只有头顶倾泻万里的蓝天。你一下子就被装进了一个空明澄澈的蓝色之梦——天空是蔚蓝,海上是姿态万千的蓝,远远的水天相接处是墨蓝,由远到近渐次为深蓝、青蓝、浅蓝,眼睛边是清亮灵秀的蓝,掬一捧在手中,如同少女的眼波……天地间只有这水的肌体,只有这蓝色的精灵。

努力在心中搜寻一些词语来表现你看到的情景:“一望无际”“无边无涯”“汪洋恣肆”“浩瀚无垠”“辽阔壮美”……在搜寻这些词语的时候,分明就有一股气在丹田激荡升腾,心脏在膨胀,肠胃在扩张,血液在“井喷”,眼睛在放大。同时,你又感到一种莫名的伤感,这样一些词语,仍然太枯燥,太呆板,太平庸,无法表现眼中的大海。其实,大海根本就不屑你用这些词语来说它——大海每天都在创作新的词语。

“登泰山而小天下”,应该改成“临大海而小天下”——你曾经看到的洞庭湖是有边有际的,长江也是一眼就可以看到对岸的,还可以游过去,黄河如果搬过来放进大海,也就“轰”一声不在了。沐浴在眼前宽广壮丽的意境和气象中,你甚至觉得中国的四大古典名著显得浅薄,唐诗宋词显得小气。似乎只有你在飞机上看到的纵横万里的青藏高原才可以与之比较气概,只有雄浑莽悍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才可以与之说大小,只有雪域天堂纳木错湖那一汪圣水的清灵,才可以让这海水的幽蓝感到一丝羞愧。你惊叹于老祖宗庄子对于海之大的感悟:“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辨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

海浪翻卷,海浪已然涌上了沙滩,扑了你一身,浓烈的咸腥湿漉漉将你缠裹。

一个声音突然就在血液中喊叫——你扑入了大海,跳进那个浩瀚无垠的蓝色的梦。你张开“血盆大口”,贪婪地吞进一大口咸腥的海水。

海,接纳了你投奔的渴望。

你扑入的是亚龙海湾。

雪白的海浪一层层从碧海“哗哗”奔来,有如高原雪峰上翻卷的团团白云,如同一个挥舞双手的激情少年。你和身边无数的人,老人、孩子、少女都在海潮中“冲浪”。海浪追逐上岸,你们尖叫着躲闪、逃避,海浪退回去时,你们又朗朗大笑反追反逐;或者就干脆站着不动,任凭海潮扑在身上,越过身体往沙滩上冲。在如此反复中,人就把自己化为了雪白的浪花,化为了梦幻的蓝色,成为海之子,成为孩童,成为简洁的人、朴素的人、纯粹的人、赤子之身的人。

身心焕然一新走向海滩。

风清新如春水举步,阳光洒满沙滩,洒满大海。远处逆光海面金色朦胧,近处海水呈现迷人蓝色,水色清澈澄莹。岸边椰林婆娑,棕榈树秀翠,月牙形的沙滩一望无际,沙粒细软,袒露出勾引人扑下去的洁白,洋溢出性感的温柔妩媚。依着海面被水浸湿的沙滩,泛着幽蓝的光泽,让人情不自禁想用脸贴上去亲吻——忽然就想到一个朋友的比喻:“海南的海滩有如一个西方女郎性感的乳房”,不禁莞尔一哂。

脱了鞋,双脚从鞋中解放,赤脚踩在“天下第一湾”的沙滩上,一种获得自由的欣喜从身上毛孔中钻出来。细沙从脚趾缝里偷偷溜走,痒痒的;海水亲昵地泛上脚背,如婴儿舔你,如爱人的唇温湿你。沙与海水游走脚趾与脚底,就有天地气韵从脚心钻进五脏六腑,一支歌如泪从眼睛流出——

晚风轻拂澎湖湾

白浪逐沙滩

没有椰林醉斜阳

只是一片海蓝蓝

坐在门前的矮墙上一遍遍怀想

也是黄昏的沙滩上有着脚印两对半……

你在这歌声中发呆。

接下来的几天,你都在双脚和大海亲近,在亲近中发呆。一看到海,一看到海滩,你就控制不住要脱鞋。在这些年月中,你双脚所沾地气时间,还没有在海南的这几天多。

有了这几天,血液就多了新的生命元素——海风、蓝天、阳光、海水、细沙。生命需要这样一些元素来滋养,需要这样一些元素来创作血液,创作灵魂。在我们生命的旷野上,应该有高原的风,有江南的水,更要有海的歌声。

你听到低音鼓声——那是美国诗人惠特曼的声音——

我作品的色彩不是别的,正是这一片无垠的白黄白黄的沙滩,它平坦、宽阔;气势雄壮的大海永远不停地向它滚滚打来,哗哗作响,像低音鼓咚声阵阵……

大海,让人情不自禁宽衣解带。

你终于如愿以偿在大东海湾入海。不是泳入海,而是潜入海。这之前,你已泳海,在亚龙湾海中尽情挥舞双手,尽情蹬打双脚。在浪冲潮拍中嬉戏,尖叫,放飞,情狂神迷,肆无忌惮,快意恩仇。尤其令人销魂的是,风平浪静时仰躺海面,海波柔情将你举托,如飘浮在云中,天空广袤无垠,蓝得如透明玻璃,天海之间宛然只你一人心跳,静寂到那天空的蓝色如溪水一样要流到你眼中,你突然感动得有泪流出,流到嘴角,咸腥。海水的味道一样咸腥。

穿上潜水服,从白沙、阳光、碧水、沙滩、棕榈、椰林的热带风光图画走出,投入了碧绿的海,没在海底,没在一个蓝色的梦中。礁石、珊瑚、小鱼,一切都那么近,又好像是那么远;没有空气,没有阳光,没有语言,没有重力,没有时间,只有幽幽的蓝光,忽明忽暗。已下到了八九米深的海,水更清澈,身边有各种奇形怪状的礁石和珊瑚,忍不住想摸,想踩,但摸的是空,踩的也是空;一群群色彩斑斓的小鱼围绕在身边,你想抓,但无论怎么努力都是徒劳。你忽然就觉得,自己也化成了一条彩色条纹的鱼,甚至是一个又圆又胖的面包海星……

从海水中出来,你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所有来自海中的一切,都让你亲切。珊瑚、贝壳、珍珠、水晶、玳瑁,椰子、香蕉、芒果、菠萝、杨桃、榴莲,椰雕、菠萝蜜,甚至根雕、竹雕、银饰、铜件、黎族风情织品……椰子敲开,乳白色的椰汁冒出来,清香引诱人流口水;香蕉剥掉蕉皮,肉质鹅黄,那叫一个香甜可口。在海鲜市场,单是看着那些玻璃缸中的龙虾、生蚝、海参、鱿鱼、海蛇、海蟹、扇贝、海瓜子,就让你恍然又潜没到海中。

就想有朝一日,捧一个椰子,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发呆,听海水呢喃,听云轻言细语,听海风夏去秋来……

椰风吹人醉。

你走进了大小洞天给你的“椰风海韵”——蓝天、白云、阳光、沙滩。你随心所欲走在海边摇曳的椰林中,拥抱它的挺秀,饱览它如书法一样简洁清丽的躯干枝叶,树下秀草茵茵,如溪水潺潺,轻柔的海风抚摸你的脸颊,清爽畅快,阳光从树隙中洒下来,满了一身,迷离恍惚。你想起了海子的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海滩又向你裸露出洁白。椰林临海是柔软细腻的海滩。海滩上星星一样点缀着绿的、红的、白的沙滩椅。男的女的躺着,大多戴墨镜,还有着泳装的,孩子们玩沙玩水,奔跑,追逐,嬉戏。都在惬意地享受阳光,享受海风,享受沙滩。在这里,你随便遇到一个人,脸上都带着梦一般的神情,眼睛洋溢出恬静与幸福。

海水轻柔舔着沙滩。沙滩一半是海水浸润的清幽,一半是宽广晶莹的雪白。两西方女子从海水中走来,一个水红的泳装,一个金黄的泳装,温婉秀丽的玉腕梳理被海水卷成一缕缕的栗色长发,水珠在她们头上脸上流滴,从她们俏立的乳峰上滑落,晶晶莹莹闪亮,优雅迷人,一缕海风从她们丰盈的胸脯上拂过来,让人心尖要发颤地幽香……

你惊呆,恍恍惚惚觉得那是安徒生童话中“海的女儿”踏浪而来——海风轻轻地吹,“海的女儿”的倩影,摇曳海滩,娴静好似花照水,婀娜有如风拂柳。

海有边吗?

天有际吗?

海南回答:有!

这就是它的海角天涯。

你是坐着快艇去的。海水在快艇身后沸腾,荡出无数雪波,如同翻卷的白云一样追逐你们。快艇越快,大海沸腾出的雪波越多,翻卷出的“白云”越热烈,追逐得也越迅猛。你放声大叫,海也放声大叫,你忘情呼吼,海也忘情呼吼,你肆无忌惮宣泄,海便更加肆无忌惮表演。无论你倾吐出多少激情,挥舞出多少动作,大海都会用更加浓烈更加深挚的情愫来“追逐”——哦,浩瀚无垠的海,深不可测的海,汪洋恣肆的海,就是天地间包容一切、承载一切、孕育一切的“大我”。人的肉体、血液、情感基因,人的想象力胚胎,人的思维萌芽,人生命中一切的一切,本就是海中来。

水手一声“快到了”,把你从遐想中拉出来。你随他手指方向放眼,就看到了“天涯海角”。海岸上,有一对拔地而起的青灰色巨石,高约10米,长约一个球场,鲜红地刻着“天涯”和“海角”大字。它们的旁边还雄峙“南天一柱”“海判南天”巨石。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天之边缘,海之尽头。

上了岸,你站在硕大的礁石上。脚下礁石枕海,海浪拍击岸礁,卷云堆雪。头顶晴空白云,眼前碧水涟漪,远处层峦叠翠,碧水蓝天一色,烟波浩瀚,山、海、天连成一片。顿觉心目神怡,荡胸超然。

你惊叹于海的力量,并无风大作,而大海依然澎湃如鼓,轰然高举大团大团的海浪,前赴后继猛砸在礁石上,投掷到海岸上,整个的海仿佛要奔腾上岸,要将你所立的海滩,你身后的岩石彻底淹没。那狂烈的气势,那舍我其谁的大气,俨然是大海在演奏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是大海在朗声高诵李白天马行空的诗……你在这样的情思飞扬中,血液加速流动,情绪加热成激情,生命底层的岩浆要从头顶喷出。你甚至渴望甚至祈求海浪将你淹没。你相信在潮水猛烈的冲击拍打中,会把心中郁积的一切荡涤得一干二净,然后就有清澈明媚的蓝天、妩媚多姿的椰林、随风摇曳的阳光、清爽纯净的风灌进身躯,脱胎换骨出新的生命——以童真的目光重新打量,重新感受这个世界。

哦,天之缘,海之涯,醍醐灌顶你,神圣洗礼你,大梦超升你,诗意升级换代你,点石玉成你!

夕阳染红“天涯海角”,你登船。回头,分明看到海风吹你脚后跟,吹你后背衬衫,吹你留在湿湿海滩上的脚印,吹你刻画在夕阳中的身影。你从船头站起,挥手,有一个声音在心头哭着喊着普希金的《致大海》——

再见吧,大海!你的雄伟壮丽,

我将深深地铭记在心;

你那薄暮时分的絮语,

我将久久地,久久地聆听……

你的形象充满了我的心坎,

向着丛林和静谧的蛮荒,

我将带走你的岩石,你的港湾,

你的声浪,你的水影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