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重庆
重庆是山城。
走进重庆,就走进爬不完的坡坡坎坎。当地歌谣是这样唱的:“山高路不平,好个重庆城。”
城市依山而建——不是一座山,而是很多山,突出的是中梁山和铜锣山。
山都在江边——长江和嘉陵江边。
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核心地带,有的也把这地带叫母城。叫什么都无所谓,但共同点几乎都是平坦开阔。但重庆就连母城渝中区半岛也不买平坦开阔的账——整个半岛就是一个突起的山脊,方圆不到9平方公里,却形成了几个大的落差,从朝天门沙嘴海拔168米开始,到解放碑249米,到枇杷山340米,最后是鹅岭约400米。城市的高楼大厦就在这些落差上起伏,大街小巷就在这样的坡坡坎坎上旋转:楼房和街道相当于是从朝天门开始爬梯子,一直爬到鹅岭。
这样说,你可能还对所谓的山城没有感觉。但下面两个细节就能叫你刻骨铭心了。
一是在这个数百万人口的西南大都市,几乎看不到自行车。因为寻常百姓绝没有专业自行车运动员的体质,能够骑上自行车在七弯、八坡、九坎的道路上莺歌燕舞。人们出行只有靠两条腿和汽车。所以,重庆的出租车和公共汽车就比其他城市多,堵车自然也就多。
二是城市的高楼大厦与坡道成了“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一外地旅客到重庆入住宾馆,房间在15层。从大堂坐电梯上了房间,推开窗户大吃一惊,仿佛一伸手就要摸到窗外的大马路——仅仅几米的距离,与房间阳台平行就是车来人往的街市。让他恍然如梦的是,几分钟前,他就是从车来人往的街市进入宾馆的,而现在,这车来人往的街市已经随着他上升的电梯腾挪到了窗外。
火锅重庆
火锅是重庆一绝,是重庆街头巷尾的一道风景。
在重庆没有从四川分出去时,就有一个说法,四川是中国的厨房。这话说明白了,就是四川靠了以回锅肉为代表的川菜与重庆的火锅打天下——放眼当今中国,几乎在每个县城都能看到川菜和火锅招揽客人的招牌。其实,平心而论,江浙菜也很好,但因为做工太过优雅,味道上也太淡,无法推广;粤菜当然上档次,可惜那海鲜原料难侍候,也普及不开。
火锅说复杂了,外地人就难明了。说简单点,就是大辣大麻:辣是用大把大把的辣椒——四川说的“朝天椒”或者是“一撮椒”,这些都是辣椒中的极品,要是一个北方人胆敢把它们直接放嘴里嚼,那种辣就会“轰”一声把他的脑袋整个抬起来;麻是要用大把大把的花椒——“汉源清溪贡花椒”,或者是“茂汶花椒”,这些都是花椒中的极品,放一颗在口中,从舌头到喉咙都麻木,要麻出一大杯口水来。这样的辣椒和花椒与麻酱、蒜泥、泡椒、老盐菜、豆瓣酱、糖醋以及多种香料一起,用红油熬制成麻辣、鲜香、咸甜的红油汤,烫着吃牛毛肚等各种动物内脏及白菜、豆腐、蒜苗等各式蔬菜。与时俱进到现在,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田地里长的,只要没有毒,只要能吃,都可以烫。
火锅出自重庆,是一种宿命。重庆是雾都,四面环山,地形闭塞,又是两江交汇,气流不畅,属于“死水区天气”,故而云多雾重。唐代文学家柳宗元曾用“恒雨少日,日出则犬吠”来形容:太阳难得一见,一旦出来,连狗也觉得它是“陌生人”,要跳起来咬,这就是“蜀犬吠日”的由来。重庆这样多雾,不仅冠于全国,就是世界著名的多雾城市也望尘莫及。重庆年平均雾日是104天,有“世界雾都”之称的英国伦敦年平均雾日只有94天,远东雾都的日本东京仅仅55天。俗话说一物降一物,火锅就是专降重庆雾的。雾多湿气重,人受不了,火辣辣的火锅就正好用来冲抵。
火锅是重庆人的命。一重庆朋友第一次到北方出差,一去半月,没有吃到辣椒,嘴巴淡出个大鸟,想吃火锅想进了命,回到重庆就直奔火锅店,油锅一上来,先就舀了半碗倒进肚皮,直喊“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不仅冬天,连夏天也离不得。照道理,夏天炎热,凡人都知道要吃清凉食物,以利肠胃,以消暑气。偏偏这重庆就怪,居然就要在火炉一样的热天,吃极火辣的火锅。
外地人闭上眼睛也想象不出这样一幅图景:夏日黄昏,大街小巷中,通红的油汤如同火焰疯狂地在油锅中上蹿下跳,翻卷起大块大块辣椒,光着背膀的重庆汉子围在锅边,嘴里呼呼吼叫,一手抓着筷子在火锅里捞东西,一手用湿毛巾擦浑身上下如河水一样滚流的汗水……舌头大伸,“呼哧,呼哧”,“山城啤酒”一扎扎往肚子里灌,还不过瘾,干脆来碗60度的江津老白干……
重庆人敢于在大热天挑战辣气冲天的火锅,实在是因为火锅太脍炙人口,也太对他们的脾性。越是爆热,越是辣,人身上的血才流得酣畅淋漓。这叫以毒攻毒——重庆人就这样热中取乐,火中取乐,辣中取乐。
火爆重庆
火爆、火辣、耿直、豪爽、仗义是“重庆崽儿”标志性的性格特征。
有“火炉”之称的重庆的火热,火锅里的火辣,定然要火爆在重庆人的骨子里,成为他们的性格脾气。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重庆人生存的地理环境,也会烙印在他们的性情中:重庆是江城,长江的大气豪迈,激情奔放,自然要在重庆人血液中流淌;重庆山与山之间,江与江之间,区与区之间的连接,原来只有借助船,所以重庆成为中国码头最多的城市,依靠水陆码头讨生活的人就特别多,形成的就是码头文化,说白了就是江湖文化——豪爽、仗义、血性、燥辣。
现在我们来领教重庆性格。
火爆——有人这样比较四川人和重庆人的不同:“如果你看到两个人吵架,吵了很久之后各自走开,这一定是四川人;如果吵不到两句就动手打,这一定是重庆人。”
豪爽——前些年我有一次到重庆会大学同学。晚饭时,同学邀了他朋友相陪。杯盏之间,他那朋友为劝我多喝,就说第二天开车送我到车站。次日果然准时到宾馆接。不承想天下大雨,他略一沉思,一个电话把我同学喊来,二人直接就送我到了泸州。
耿直——“文革”时期,到我家乡古蔺山区插队落户的知青,主要来自成都、重庆、自贡。最不怕事的是重庆知青。一个人就敢打架。只要听到有同乡受欺,半夜三更翻山越岭也要赶去。其他地方的,一个人根本不敢惹事,就是遇到同乡有了三长两短,能躲就要躲开。记忆中最深的是,听我当知青的舅舅说,一重庆知青寒冬腊月闲逛到外号叫莽虎的校友队上,莽虎寻了半天,没能在知青房中找着东西招待,就提了刀,从生产队的牛屁股上活剜了一坨血淋淋的肉回来。第二天去自首,生产队队长本就不待见他,招工时,莽虎差一点回不了重庆。
在耿直上,我们四川一些城市,特别是川西那一块,还真要老实向重庆学学。重庆人的说法是,四川宜宾、泸州长江川江段的人,性子很随他们。而川西那一块,不好说。我身边一朋友提起那边的人就来气:到了成都给他们打电话,说吃了,对方埋怨,怎么不早打电话,好提前安排呀;要是说没吃,对方就来个对不起,说正好有接待,把你晾在天府广场吹冷飕飕的西北风——让你左说不是,右说也不是。这其中有一个是他发小,大学毕业后落户成都,给他打电话,十有八九都有事,比国务院总理还要日理万机——当然,只要不是从自己包里掏银子,招待费用有报销的话,他们还是蛮热情的。而重庆人就不同了,接了电话,马上问你在哪里,站着别动,分分钟就到。就有天大的事,也要抽空过来,哪怕就是只看你一眼,只陪你喝一杯酒——当然,重庆也有来假的,来虚的,来抠的,但总体上比例要少得多。
仗义——有一女知青18岁时下乡到我们古蔺双沙镇,2007年房东幺女到重庆第三军医大开刀动手术时找了她。那幺妹小她7岁,就冲着农村那一年多管她姐姐叫得甜,幺妹住院一个月,她送饭就送了30天。而这个时节,她只是一个在沙坪坝摆一麻辣烫摊子的下岗工人,爱人又瘫痪在床。此时,重庆从四川分出去已经整整10年。
火辣——有一首很有名的唱四川女子的歌,叫作“川妹子,川妹子,辣辣辣——”好像四川妹子真的很火辣。其实这是一种误会。此首歌产生时,重庆还没有从四川分出去,歌中唱的辣妹子,准确地说,应该是重庆妹子。重庆女子给人的感觉是很“爷们儿”。说话做事大多风风火火,很粗。而以成都女子为代表的川西女性说话是很温柔的,有一种吴侬软语的味道。当然,重庆妹儿也有如长江与嘉陵江水蒸气蒸过一般的水灵,性情如重庆夜景一般的璀璨迷离,但这不是她们主要的“生理”特征。
重庆女子的“爷们儿”,有两个例子说明。
一是我在重庆坐出租车的经历。司机是女的,谈吐生猛,遇堵车,遇行人横穿,遇别人在前面乱开车,她都骂,感觉就好像她衣兜里装满了诸如“龟儿子”“崽儿”等粗话、脏话,随时都可以抓一把出来。当时就想,要是与她斗骂,我敢保证,我虽为男人,但肯定没有她那样利索,那样“得心应口”。
再一个是警花。一次一警花与刑警队弟兄奉命灭一黑社会团伙,混战中,一歹徒用火药枪打碎队长胸脯后脱逃——热血汉子在医院拉着他怀胎6月妻子的手含恨闭眼。一个月后,歹徒被缉拿归案。那天这警花正好边打电话边往外走,一头撞着,飞冲过去,揪着被押解过来的歹徒头发,随手就把手机往歹徒头上砸——可惜了那3000多块钱才买的新手机,硬生生砸碎成几大块。
同四川打“官司”的重庆
重庆原属四川。事实上现在许多外省人也仍把重庆当作四川一个城市。我就亲自接到几个外省朋友在电话中问我:“你们重庆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