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儿童
今天晚上,父亲、母亲还有娜嘉姑姑都出门去了。他们到那个老军官家里,在那举行洗礼宴会。葛里夏、阿尼雅、阿辽夏、索尼雅和厨娘的儿子安德列,一面等着他们回来,一面坐在饭厅的桌子四周,玩一种纸牌游戏。时候不早了,如果在往常,他们早就以经睡觉了,可是如果没有听见母亲说一说洗礼时的生动场景,以及晚宴上他们吃了什么好吃的东西,他们无论如何是睡不着的。保姆阿嘉菲雅?伊凡诺芙娜正在厨房里教厨娘剪花样。他们的哥哥华夏,是个五年级学生,正躺在客厅里的沙发上,闷得慌。
玩牌正到高潮。葛里夏非常兴奋,好像刚才那一把又是他赢了。他是一个九岁的小男孩,剃着光头,胖乎乎的脸蛋,鼻子扁扁的,嘴唇厚。他在读学前班,因此是这里的孩子王。
葛里夏打牌就是为了赢钱。他眼睛狡猾地盯着别人的牌,内心有些害怕,因为他只想赢钱。他满脑子是茶碟里那几个戈比,随时都想把它们收入自己的口袋,因此他越是这样想,心里就越着急,如坐针毡。只有在赢了钱,把戈比抓在手里时,他才会松一口气,然后高兴地把钱放进口袋里。阿尼雅才八岁,是葛里夏的妹妹,尖下巴和亮晶晶的眼睛,她也害怕别人赢她的钱。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两眼紧盯着别人的牌,其实她并不很在乎钱,只是觉得输了就是丢面子,会被人嘲笑的。另一个妹妹索尼雅才六岁,头发卷曲着,脸极美,这样的脸只能在很健康的儿童、贵重的洋娃娃、糖匣上的画像上才有。她纯粹是为了玩牌而玩牌,输赢都不在乎,所以她最快乐,无论谁赢了钱,她都拍手大笑。
阿辽夏长得像只皮球,他每时每刻都像在喘粗气,鼻子里呼哧呼哧地喘气,好像压着千斤重担似的,他也是睁大眼睛紧盯着别人手中的牌。其实他既不求赢钱,也不图面子。只要人家不把他从桌子边赶走,不强迫他去睡觉,只要有人陪他玩,他就心满意足了,输几个钱又算什么。虽然从外表看来他呆头呆脑,其实内心却是个小野兽。他在那儿与其说是为了玩牌,倒不如说是为了看热闹,看大家起纠纷,看见别人打人,吵骂,他非常开心、过瘾,觉得好像是在看表演。他一刻也不肯离开桌子,惟恐有人偷他的小玻璃片或者戈比,他最怕有人欺负他。但他只会数一位数和个位是零的整数。第五个玩牌的就是安德列,厨娘的儿子。他黑皮肤黝黑,面带着病容,穿着布衬衫,一个铜十字架挂在胸前,呆呆地站着,瞧着那些数字,心里迷迷糊糊的。不管自己赢了,还是别人赢了,他都不问不理,只是他聚精会神地看着那些数字,心想:这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不同的数字啊?他们怎么会算不错?
除了索尼雅和阿辽夏之外,其他三人轮流喊着数字。为了避免单调,他们发明了许多同义词和令人发笑的绰号。例如,把“八”叫成“拨火棍”,“十一”叫做“双棒”,“七十七”叫做“谢米扬?谢米扬尼奇”,“九十”叫做“老头子”等等。这样一来,大家玩得特别起劲,也特别有趣。
“三十二,”葛里夏从他父亲的帽子里摸出一个个又黄又小的圆柱,喊道“十七!拨火棍!二十八!耳朵上!”
阿尼雅看见安德列没有反应,连二十八都放过了。如果在别的时候,她就会提醒他。可是现在她却一心想着碟子里的戈比,因此她有些沾沾自喜。
“三十三!”葛里夏接着说,“谢米扬?谢米扬尼奇!九!”
“蟑螂,蟑螂!在那儿!”索尼雅指着一个在桌上爬过来的蟑螂大喊大叫。
“别弄死它!”阿辽夏地说,“或许它正要寻找地方做产房呢,你看它正怀着孕。”
索尼雅来了兴趣,紧紧盯着蟑螂,他非常纳闷:“那该是多么小的小蟑螂呀!”
“四十三!一!”葛里夏接着喊道,看见阿尼雅已经有了两个四,心里老大不高兴,“六!”
“成了!我赢了!”索尼雅高兴地大叫道,并哈哈大笑起来。
“得仔细看清楚!”葛里夏很不舒服,心中充满了怨恨。甚至想把索尼雅赶出去。
葛里夏既然是孩子王,而且头脑聪明,因此他无形中就获得了一种特权,即凡事都由他来决定。别人只好顺从他,而不敢反对他。索尼雅的牌经过仔细核对之后,其余四人大失所望。因为她的确没有搞鬼,的确是她赢了。于是大伙又重新开局。
“昨天我看见了一件稀奇事!”阿尼雅好像自言自语,“菲里普?菲里彼奇不知怎么一弄,把眼皮全翻出来,又红又可怕,跟魔鬼一般,简直把我吓死了!”
“我也看见了,”葛里夏说,“八!我们学校里有个男生,你猜怪不怪?他的耳朵竟然自己会动。二十七!”
安德列抬头看了一眼葛里夏说:
“我的耳朵也会自己动……”
“好呀!叫它动动给我们看,否则我们不信!”
安德列转动眼睛,NB132了NB132嘴巴,勾动手指头,他自以为耳朵也在跟着动。可是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菲里普?菲里彼奇是个坏蛋,”索尼雅说,“昨天,他走进我们儿童室,而那时我只穿着衬衫……我觉得真不像话!”
“成啦!”葛里夏兴奋地喊道,一把抓住碟子里的钱,“我赢了!如果你们不相信,赶快核对好了。”
厨娘的儿子很不自在,脸色发白。
“那我就不能再玩下去了。”他低声说。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的钱输光了。”
“没有钱就只能退场。”葛里夏说。
安德列又摸了摸口袋,他确信的确是没钱了,只好撇了撇嘴唇,几乎快要哭出声来了……
“我先替你垫上吧!”索尼雅看他如此难过,便开口说,“不过你要记住,以后得如数还给我。”
“似乎从哪儿传来钟声。”阿尼雅睁大眼睛,静下来去倾听。
他们都丢下牌,跑到窗口去看个究竟。从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些淡淡的黄光,像点点星光。
“你在想入非非。”有人责怪阿尼雅。
“在晚上,只有墓园里才敲钟,难道……”安德列分析道。
“墓园为什么在晚上要敲钟呢?”
“提防强盗闯进教堂去偷东西,强盗们怕钟。”
“教堂里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强盗没有必要去那里冒险,况且看守人总是彻夜不眠的。”
他们又回到桌旁,继续玩牌。这回轮到安德列赢钱了。
“他骗人!”阿辽夏大叫一声。
“胡说,你可以核对!”
安德列气得脸色发白,他打了阿辽夏的脑袋一下!阿辽夏也生气了,瞪着眼气呼呼地跳起来,单膝跪在桌子上,给了安德列一个耳光!这样他们打成一团,两个人都哇哇地哭,索尼雅也吓得跟着他们一起哭,饭厅里就响起了各种哭声。不要以为这一场哭吵得大家没了心情,牌也到此结束。其实还没过五分钟,哭声又转成笑声,脸上的泪水还没干,打牌又开始了。阿辽夏非常快活,因为突然又大闹了一场,而且自己是主角和导演。
华夏走进饭厅,看着这群玩牌的人,显然他不高兴,但可以看出他特别疲倦,睡意十足。
“这真让人生气!”他看见葛里夏摸着口袋,里面叮叮地响。他心想,“难道可以这样随便给小孩子钱?难道可以允许他们赌钱?真是没有教养,让人生气!”
可是孩子们的极高兴致感染了他,他也想去试一试自己的手气。
“等等,我也玩一局,怎么样?”他问。
“可以,下一个戈比的赌注吧!”
“别忙,”他摸了摸口袋,掏出一个卢布,“我没有戈比,不过有一个卢布。我下一个卢布赌注。”
“不行,你只能下一个戈比!”
“傻瓜们,难道你们不知道卢布比戈比更值钱吗?谁赢了,就找给我零钱行了。”华夏解释道。
“不行,对不起,请你走开!”
华夏没有办法,他走进厨房里想去找佣人换零钱,然而厨房里没有一个人。
“那么,你换给我零钱也行。”他从厨房走回来,缠住了葛里夏说,“你换给我零钱,以后我还会还给你,可以吗?这是一卢布,你拿去,给我一百个戈比。”
葛里夏满腹狐疑地看着华夏,担心这是一个圈套,来骗他的钱。
“我不干,你找别人去换吧。”他用手护住了那个盛钱的口袋。
华夏生气了,骂他是个傻子,笨蛋,还想揍他一拳。
“我替你下注,华夏!”索尼雅说,“坐下。”
华夏坐下,他面前放了两张牌。阿尼雅开始数数。
“我掉了一个戈比!”葛里夏大叫,“等一等,我把它捡起来。”
他端着灯,爬到桌子底下去寻找那个丢掉的戈比。他们帮他找,可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戈比。他们有些不耐烦了,华夏从葛里夏手里夺过那盏灯,放回桌面,葛里夏依旧在暗中摸着找个不停。丢一个戈比他无比心痛。
最后他总算找到了那个丢掉的戈比。玩牌的人重新围着桌子,接着玩牌。
“索尼雅,索尼雅睡着了!”阿辽夏说。
索尼雅把脑袋枕在胳膊上,已经睡着了,就在别人忙着找那个戈比时,她靠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走,到妈妈床上去睡。”阿尼雅过来,把她带走了。
他们都跟在她俩后面,没有人说话,只听见有人不停地打呵欠。过了五分钟,在妈妈的床上你会发现,索尼雅睡在床中央,阿辽夏睡在她身边,并不停地打呼噜,阿尼雅头靠在索尼雅的肩上,葛里不知枕着着某个人的脚,都睡着了。安德列也偎在他们身旁睡下了。那些戈比撒落在他们旁边,现在已经没人去争夺他们了。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