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变色龙
身穿新军大衣的奥楚蔑洛夫警官，手里拎着一个小包，走过了市场的广场。他的后面跟着一个巡警，头发火红色，手中端着一个筛子，那里面装满了没收来的醋栗。周围一片寂静——广场上没有一个人；商店与饭店的门敞开着，无精打采地面对着这个由上帝所创造的世界，好像许多饥饿的嘴巴一样；在那些门口旁边，连一个乞丐也没有。
“好呀，你这个该死的东西，你竟敢咬人?”奥楚蔑洛夫忽然听见有人在喊叫，“别放走它!小伙子。这年头，咬人可不行!抓住它!哎哟……哎哟!”
这时，狗的叫声传了过来。奥楚蔑洛夫向那边看了过去，看见从商人彼楚金的木材厂里跑出一条狗，一颠一颠地，用三条腿跑着，不时地往四下里瞅。它的身后不远一个人追来，穿着敞着怀的坎肩，浆硬的印花布衬衫。他追上它，上身向前一伸，在地上扑倒，牢牢地抓住了狗的后腿。狗的叫声和人的叫喊声又传了过来：“不要把它放走!”刚醒过来的人从商店里伸出了脸，一群人不一会儿聚集在了柴房周围，好像是从地下钻出来的一样。
“长官，好像出什么乱子了!”巡警说。
奥楚蔑洛夫把身体向左微微一转，向人群的方向走了过去。在柴房门口，他看见刚才提到的那个人，敞开坎肩前襟举起右手，给大家看一根血淋淋的手指。在他微醉的脸上流露出这样的表情：“你这个混蛋，我要跟你算帐!”的确，就连那根出血的手指也仿佛成了一面胜利的旗帜。他就是金银匠赫留金，奥楚蔑洛夫认识他。这个案子的罪犯坐在人群中央的地上，前腿岔开，浑身颤颤发抖。它是一条白色的小狗，尖尖的小脸，有一块黄斑生在背上。它眼睛里含着泪，露出痛苦和害怕的神情。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奥楚蔑洛夫挤进了人群中，问道，“你在干什么?举着那根手指到底是为什么?……谁在叫喊?”
“警官，我好好地走路，没招惹谁……”赫留金说到这儿，用手捂在嘴上，咳嗽了一下，“当时，我正在和密特里?密特里奇谈论柴火的事儿，突然，我这根手指被这个混蛋就无缘无故把咬了一口……你得理解我，我是一个做工的人……我的活儿又非常细致。这一下子，可得赔我一笔损失费才行。因为我由于受伤，将有一个星期不能用这个手指……长官，法律也没有那么一条，说如果人受了畜生的伤害就应该忍受着……如果所有人都被畜生这么乱咬一阵，那么在这个世界上就没什么活头儿了……”
“嗯!……说得对……”奥楚蔑洛夫严肃地说，并且咳了一声，皱起了眉头。“就得这样……这狗是谁家养的?我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对于那些放狗出来乱咬人的人，我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那些老爷既然不愿遵守法令，我就应该管教管教他们!等到那个混蛋受了处罚，赔出钱来，我就叫他知道养狗的滋味，养这种野畜生的代价!我要好好教训他一下!……叶尔德林，”警官吩咐说，“马上去调查一下，这狗是谁养的，写个报告给我!至于这狗呢，把它处死好了。马上去办，别耽搁!这一定是条疯狗……嗯，这究竟是谁家的狗?”
“这狗好像是席加洛夫将军家的吧。”人群里有人说。
“席加洛夫将军?哦!……叶尔德林，帮我脱掉大衣……快要下雨了吧，天气这么热，真要命!……有一件事我还不明白，它怎么能咬得到你呢?”奥楚蔑洛夫对赫留金说，“难道它能够咬得到你的手指头?它是这么小；你呢，却长得这么高大!你那根出血的手指一定是被什么小钉子之类的东西弄破的吧，后来却财迷心窍，梦想得到什么赔偿损失费。像你这种人啊……大家都知道!我也明白你们这些鬼东西是什么东西!”
“长官，他本来是寻开心，要把烟卷塞到它的脸上去；它却不肯让他这么做，就咬了他一下……他本来就是个愚蠢的家伙，长官!”
“胡说，一只眼睛的家伙!你什么也没看见，你凭什么胡说?长官他可是个明白人，知道是谁在说假话，就像当着上帝的面一样说良心话……我要是没说真话，就让长官处罚我好了。他的法律上讲得明明白白……现在早就人人平等了……另外，我还告诉你，我的弟兄是个宪兵……”
“废话少说!”
“不对，这可不是将军家的狗……”巡警经过深思之后说，“将军家里绝对不会有这样的狗。他家养的狗，全是又高又壮的大猎狗……”
“你确定是这样吗?”
“我敢保证，长官……”
“这些我倒也知道。将军家里的狗全是名贵的纯种狗；而这条狗，谁知道它是什么东西!毛色杂乱，样子丑恶……完全是下贱的野狗!……这种狗谁会养?这人太没脑筋了。这样的狗要是在莫斯科或者彼得堡出现，你们想想看会有什么下场?那儿的人可是从来不讲什么法律不法律的，他们会毫不客气地杀死它!赫留金你因此受了伤，我们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我们要好好教训他们一下!也到时候了……”
“是，说不定还真是将军家的狗……”叶尔德林表达了他的想法，“它脸上又没写着……我在他家院子里前几天见过一条和它差不多一样的狗。”“对的，是将军家里的狗!”人群里也有人附和。
“哦!……叶尔德林，帮我穿上大衣……起大风了……挺冷的……你把这条狗带到将军府里去，问个清楚。你就说这狗是我找到的，派人送过去……另外，告诉他们不要把它放在街上了……这可是条名贵的狗；要是每个愚蠢的人都往它鼻子上戳烟卷儿，那么很快它就会完蛋了。狗可是一种高贵的动物……你这个蠢货，把手放下来!你别再把自己的笨手指拿出来展示了!那全怪你自己没保护好!……”
“将军的厨师来了，问问他吧……喂，普洛诃尔!快过来，老兄，到这儿来!好好看看这条狗……是你们的吗?”
“别胡说!我们那儿可从来都没有过像这样的狗!”
“那么，叶尔德林，你就不用白费工夫到将军家里去问了，”奥楚蔑洛夫说，“这一定是条野狗!用不着再浪费时间说空话了……既然不是将军家养的，那它就一定是只野狗。马上把它弄死，就这么办吧。”
“这不是我们的狗，”普洛诃尔接着讲，“这狗是将军的哥哥家的，他是前两天才到将军家来的。虽然我们的将军不喜欢这样的小狗，可他的哥哥很喜欢……”
“哦!原来他的哥哥过来了?乌拉吉米尔?伊凡尼奇?”奥楚蔑洛夫问，含笑的温情洋溢在整个脸上，“哎呀!天!我竟然不知道。他是来这儿住几天就回去吗?”
“是的，他是来住一阵儿。”
“哎呀，天!……他是想念他的弟弟了……我呢，可还不知道这件事呢!这样一说，这倒是他老人家的狗了?真高兴呀……把它领走吧……这小家伙还真行……倒非常伶俐……一下子就咬到了这家伙的手指头!呵呵……行了，干什么发抖?呜呜……这家伙生气了……好棒的一条小狗……”
普洛诃尔叫了一声那狗的名字，就带着它离开了木材厂……那一群人就对着赫留金哈哈大笑起来。
“我迟早要找你算帐!”奥楚蔑洛夫向他恐吓说，接着裹上大衣，穿过市场的广场，径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