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学心理治疗话语的语用特征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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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心理治疗会谈中问话的预设机制与语用功能(3)

第三节 问话预设的语用功能

一、互动功能

互动功能(interactive function),或称为人际功能(interpersonal function),指的是通过问话促进治疗师与来访者之间的互动,建立良好的治疗关系联盟,保障治疗师和来访者会话的顺利进行,从而引出关于来访者思想、行为、情感、事实、经验的信息。同时,治疗师也可以通过问话预设表达对来访者的积极关注以及共情反应。“问话实施了‘参与’(joining)的目的,是一种人际策略,使来访者确信自己得到了治疗师的理解”(Bartesaghi,2009:153-177)。而且,正如罗杰斯所说,治疗是在来访者与治疗师之间的互动过程中进行的,并不是来访者或治疗师一个人完成的(郑刚等译,2006:82)。因此,通过问话预设来促进互动显得尤为重要。

例12

11 治疗师:就是你自己觉得从那个时候到现在已经多长时间了?

12 来访者:我就反正一直小的时候就不敢跟什么——,其他——,呃,什么·老师啊,什么那些——有权威的人呐,不敢和他们接触,一、一到他们面前就很紧张。

13 治疗师:紧张?

14 来访者:哎,对。

15 治疗师:嗯,见到他们就很紧张[,=

16 来访者:[嗯。

17 治疗师:=不知说什么[,=

18 来访者:[嗯。

19 治疗师:=是不是啊?

20 来访者:对。

21 治疗师:哦。那么——后来呢?

22 来访者:现在发展到所有⊥几乎所⊥包括所有外乡人接触,很少跟他们说话,玩不到一块去,除非是很必要很必要,跟他有什么工作上的事啊,什么⊥有什么——呃,必须要交往的啊,跟他们就只是这样,很少跟他们谈、谈其他什么想法啊这些、这些事。

这段会话发生在治疗师和来访者的第一次面谈。治疗师的几次问话都是以来访者的前一话轮为基础,命题内容主要是来访者前一话轮中的关键词,主要目的是了解和澄清来访者的问题。第13行是一个确认性问话,治疗师直接重复了来访者叙述中的核心词,向来访者寻求核实和确认。第15、17、19行是一个附加问话,其陈述句部分是一个说明语句(paraphrase),是对来访者前一话轮中的话语的解述,既表达了治疗师对来访者的理解程度和积极关注,也表达了对来访者做出肯定回答的期待。附加问话的疑问程度最低,其主要交际功能是“为了会话的顺利开展,是以互动为基础(interaction-based)的”(高华,张惟,2009:45-52),通常期待听话人做出肯定回应。因此,通过向来访者寻求核实和确认,第13行和第15、17、19行的两个问话有效地促进了治疗师和来访者的互动,为进一步的治疗会谈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此外,治疗师在第21行中的问话也起到了很好的互动作用。该问话以前几轮问答互动为基础,预设了“后来紧张问题的发展”,来访者接受了这一预设,并在接下来的话轮中对他的“紧张”问题进行了详述。这类鼓励性问话还有很多其他的形式,如“还有呢?”、“还有什么问题吗?”等等。

治疗师的这一类问话的特点是,问话预设的命题内容主要以来访者前一话轮或前几个话轮中的话语为基础,即Labov和Fanshel所指的AB-事件。也就是说,随着心理治疗会话的动态发展,之前的会话内容成为会话双方的共识。因此,治疗师的问话命题的核心或者是对来访者话语中的关键语词的重复,或者是对来访者话语的解述(说明、总结、推测等)。一方面表达关注、理解或共情,另一方面促进了治疗师和来访者之间的互动。在问话类型中,以陈述问话和附加问话比较典型。

整个治疗会谈是一个动态的过程,“问话是中心动力,也是互动的结果”(Bartesaghi,2009:153-177)。在这个过程中,治疗师和来访者相互合作,通过一系列的问答互动对来访者的问题进行澄清、诊断和治疗,引导来访者探索自我、改变自我。

二、评价功能

评价功能(evaluative function)是指通过问话预设来帮助来访者认识自我、肯定自我,提高来访者的主体性。治疗师的问话预设注重来访者自我中积极、健康的一面,涉及来访者的主体性、优势、能力、成就以及来访者所产生的某种积极的改变。这样,在答话过程中,来访者通过对自身行为、事件、心态等的描述可以发现自身的优势,感受到自我的力量,最终认可自我。

通过问话来预设来访者即将发生的改变是一种有效的干预策略。在问话中,“或通过选择一个特定的时态,或通过暗指某一个具体事件的发生,使来访者相信会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案”(Gale,1991:43)。由于嵌入的预设具有积极乐观的一面,MacMartin(2008:80-99)称这类问话为乐观问话(optimistic questions)。问话预设的乐观性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将来访者朝正面、积极的方向引导。

例13

9 治疗师:星期二去上的学?

10 来访者:嗯。

11 治疗师:当时怎么想到——去上学的?

12 来访者:怎么想啊?反正想到快考试了嘛。

13 治疗师:嗯。那我问你啊,就是说你去上学的时候啊[,=

14 来访者:[嗯。

15 治疗师:=是不是自己有——新的想法啊?

16 来访者:新的想法?嗯——,是有一点吧。

这是一个厌学症案例的会话片段,来访者为一名初中生。第9行是一个陈述问话,陈述问话的疑问程度较低,其命题“星期二去上学了”表达了来访者的一个积极改变。在得到来访者的确认之后,治疗师接下来用了一个开放式的特指问话(第11行),旨在引导来访者对自己的积极改变进行深层次的剖析,以稳固疗效。该问话中再次嵌入了“去上学了(而没有逃学)”的预设,这是对来访者的积极改变的一种肯定和强化。相对于其他类型的问话,特指问话的预设嵌入性最强,因此治疗师的问话让来访者难以拒绝,于是来访者给出了一个比较勉强的上学理由:“反正想到快考试了嘛”(第12行)。这显然不是治疗师所期望的回答。为了进一步引导来访者认识自我并肯定自我,治疗师将之前的开放式特指问话改为封闭型是非问话,同时预设了一个较为显性的命题内容“有新的想法”(第13、15行)。这一问话对答话和答话人有了更多的约束力,促使来访者认识自己已取得的成绩,反思已发生的积极改变,促进自我发展。

人们从自身的力量中成长,寻找来访者的正面优点是确保会谈更乐观、更直接的有效方法,同时给来访者带来一种个人力量感。因此,治疗师的问话预设所表现出来的对来访者任何积正面力量的引导、鼓励和赞许都有助于来访者认识到自我改变的能力,逐渐增强自我改变的信心。

三、引导功能

问话预设的引导功能(orientating function)主要体现在问话的命题内容通常聚焦或改变谈话的方向,鼓励来访者分析并考虑新的可能性、新的选择以及新的解决方法。在问答互动中,答话的内容总是受问话限制的。一方面,问话开启了各种答话的可能性,另一方面,问话也约束和限制了可能的答话(Rambo,Health & Chenail,1993)。因此,问话嵌入的预设使治疗师得以“将来访者的谈话引导至特定的方向”(Gale,1991:43)。

例14

68 治疗师:那、那实际上你现在不愿意上学,不是抢劫那件事直接对你的影响[,

69 来访者:[嗯

70 治疗师:=对不对呀?

71 来访者:嗯。

72 治疗师:那是一种间接的影响。那这个影响,现在主要是怕·什么呢?

73 来访者:上学呀[,=

74 治疗师:[啊

75 来访者:=上学就觉得,好像,反正我自己很想做一些事情,觉得上学好像很麻烦,因为▲

76 治疗师:▼自己很想做一些事情[,=

77 来访者:[嗯

78 治疗师:上学很麻烦。

来访者厌学情绪比较严重,有过考试当天被抢劫的经历,此前她把不愿意上学归咎于考试那天被抢,但是通过会谈,治疗师发现来访者厌学并不是抢劫那件事直接对她的影响(第68、70行),这一点也得到了来访者的认同(第71行)。于是治疗师通过开放式的特指问话来预设“现在怕上学有别的原因”,从而引导来访者对导致自己厌学的其他更深层的原因进行思考(第72行)。在治疗师的引导下,来访者马上放弃了之前遭抢劫的话题,开始谈及其他可能导致她害怕上学的原因(第73、75行)。

在接下来的会谈中,来访者谈到了导致她不愿意上学的种种客观原因:考试成绩不好时同学的取笑,上课时教师的重复教学,甚至学校的地理位置也不理想等等,却避而不谈自身原因。为了进一步澄清问题并找到解决问题的方向,治疗师通过问话预设将来访者的谈话引导至新的方向。

例15

252 来访者:学校的地理位置也有关系。

253 治疗师:地理位置有关系?

254 来访者:呃,他是租借了别人的学校嘛[,=

255 治疗师:[呃

256 来访者:=爬山又爬很高[,=

257 治疗师:[呃

258 来访者:=很辛苦,因为那个学校中的人对我们又不是太好,←那些老师。嗯——见到——,有时候他们教我们的那些什么的搞得乱七八糟的,去个厕所也要走、走三两趟,那样子,特别烦。

259 治疗师:与你自己本身的·原因有没有关系?

260 来访者:有啊。

261 治疗师:哪些原因?

通过问话预设(第259行),治疗师把来访者谈话的焦点从导致厌学的种种客观原因转移到自身的主观原因。一旦得到来访者的认可(第260行),治疗师便“乘胜追击”,运用开放性问话引导来访者对“自己本身的原因”进行具体分析和讨论(第261行)。

四、指导功能

问话预设的指导功能(directive function)指问话的命题内容涉及治疗双方共同构建对问题的设想,或者分享治疗师对问题的设想,促使来访者进行自我反省和思考,进而对问题做更深入的探讨。Clark和Sh?ber(1992:15-48)认为,预设的一个重要功能就是传达问话人的设想,并要求听话人在相邻话轮之间进行语用推理,进而接受问话人的设想。同时,问话嵌入的预设对答话人的选择进行了限制。“一旦答话人做出回答,答话行为本身就隐晦地接受了嵌入的预设为共识”(McGee,2005:371-384),从而双方对治疗问题共同构建了一种新的认识。

例16

175 治疗师:你觉、你觉得你这种掩饰行为呀,与你小时候那个掩饰行为有什么区别没有啊?(2s)比如说上一次你小学的时候,别人东西丢了,对不对呀?你怕怀疑到你身上,所以你就是掩饰。那么你这种掩饰的行为与那个有区别没有啊?(3s)

176 来访者:嗯,差不多。(6.5s)好像有一点区别,那种我特别紧张,但这种我没那么紧张。

177 治疗师:哦,就是现在的掩饰行为比以前轻一些,对不对呀?但这个行为还是一样的,(2s)因为那一次也是说,它·不是你偷的东西[,=

178 来访者:[对对。

179 治疗师:=对不对啊?本身你没有偷。

治疗师的问话(第175行)预设了来访者现在的掩饰行为(在妻子面前的掩饰行为)和小的时候的掩饰行为(害怕别人怀疑他偷东西的掩饰行为)之间存在某种可能的关联,而来访者也接受了这种设想,并针对这一问题开始做进一步思考(第176行),进而指出了这两种掩饰行为的不同之处。

帮助来访者构建新的认识实际上就是来访者的认知重构的过程。认知重构是一种积极有效的指导性干预方式,因为来访者似乎更希望通过心理治疗明白自己存在什么问题,而并非希望治疗师直接告诉自己该怎么做(胡姝婧,江光荣,2010:683-6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