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心理治疗会谈中的对应结构模式
一、光杆“I”结构
光杆“I”结构指的是启动举动之后没有后接的回应举动R，语义在一定程度上不完整。在我们的语料中，这种I对应由治疗师或者来访者启动。
从来访者启动的I对应来看，大部分是因为来访者通过启始举动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或者当前话题的一个新的方面，而治疗师为了控制谈话的方向通常会打断来访者，从而开启一个新的对应结构，这是造成很多来访者的启动举动没有回应的原因。
例15
268 I治疗师：当时自己的现状自己没感觉？（1.5s）手出不出汗呐？（2.5s）
269’R来访者：出汗——（1.5s）可能有点出吧。=
269’’I来访者：=这个反正具体不是很（――3）什么有一件、一件对我打击很大的事也没有。对我与我家人来说呢，我又一直有病，他们就对我（――），而且又反反复复⊥对我·反反复复生病，应该态度也不是很好啊。那个时候——很穷嘛，还有什么闲心对我好心好意呢？是不是啊？有很多事要做啊，又很穷，肯定·什么——▲
270 I治疗师：▼不是，我就是说你那个时候，你现在肯定有些事情不太记得了，因为你那个时候就是说在小学的时候啊，见了老师啊，因为你在学校的时候主要是家长跟老师再就是同学嘛，接触最多嘛，是不是啊？
271 R来访者：嗯嗯。
在这段谈话中，第269’’行是一个由来访者启动的光杆I结构。来访者在第269’行对治疗师的诱发举动（第268行）做出了回应之后，紧接着开启了另一个话题，即自己的家人对自己的态度问题。显然治疗师认为来访者的话题偏离了当前谈话的方向，于是治疗师在第270行打断来访者的话语，直接否定来访者话题的相关性，同时继续之前的话题，从而对话题进行了有效的控制。因此，来访者启动的光杆I结构是治疗师控制话题的表现。
治疗师启动的I对应主要是告知类和指示类对应。告知类对应是治疗师对来访者的问题做出诊断或心理学解释，或者对来访者的思想、行为以及已经发生的改变做出评价等。指示类对应是治疗师向来访者提出有关治疗方法、治疗方案或者治疗日程的建议、忠告或指导等。
例16
295 I来访者：就是说，现在就是说要有信心啊，人要有信心，就是这，就是关键培养▲
296 I治疗师：▼所以呢今天呢第一次啊，你只是考虑一下，回去要好好想一想，好不好啊？这样我们给你做一个检查，看看你现在焦虑和疑虑程度到底有多重，给你定一个方案，知道吧？
297 I来访者：就是现在要去检查？
298 R治疗师：哎对，现在做一个检查，好不好啊？今天主要是把资料，把资料收集起来。
第295行的光杆I对应同样是因为治疗师打断来访者而控制话题所致，于是治疗师在第296行启动了一个新的指示对应，来访者没有做出直接的回应，而是启动了一个和该话题相关的问题（第297行），这一问题实际上表明了来访者已经接受了治疗师提出的治疗方面的建议。
二、“I-R”两步结构
I-R结构是典型的相邻对结构，启动举动后接回应举动，完成一个微小话题的讨论，语义比较完整。治疗师启动的I-R对应多是以询问的方式了解来访者的问题，或者以陈述语句给予指示，或者以陈述语句或附加问话的形式进行告知等。
例17
250 I治疗师：那么以后，从那以后你再见到老师呢，有什么感觉呀？
251 R来访者：反正我一直在学校里面不是很开朗的人，默默无闻的那种，有什么事也很紧张。
例18
438 I治疗师：年轻的时候呢可塑性很大，所以治疗效果要好一些。但是作为你来说，从目前来看啊你的一个症状证明还不是很、很严重的，但是不能再发展下去了。
439 R来访者：是啊，我心理负担很重的，我▲
例17和例18都是由治疗师启动的I-R结构。例17是诱发对应，来访者在回应举动中对治疗师的问话提供了充分的信息，有助于治疗师了解来访者的问题。例18是指示对应，来访者在回应举动中对治疗师的忠告表示了认同。
从来访者启动的I-R来看，基本上是来访者对治疗师的话语表示疑问，寻求进一步的解释等，如下例所示。
例19
303 I来访者：主要是心理治疗？
304 R治疗师：哎，你这个主要是心理治疗，不是药物治疗。
I-R结构是一个显示双方高程度合作的结构，是一个解决问题效率高的结构，但是会给人一种公式化、公事公办、机械化、非人情化的感觉（廖美珍，2003：169）。
三、“I-R-F”三步结构
I-R-F三步结构由启动、回应再加上后续举动构成。根据对应结构成分的特点，后续举动既不被其他成分预测，也不预测其他成分，因此并不是对应结构中不可或缺的构件。但是在真实的心理治疗语料中，往往存在大量的后续举动。在Sinclair和Coulthard提出的典型的I-R-F（诱发—告知—确认）课堂话语结构模式中，后续举动F是不可缺少的，通常具有评价功能。在我们的语料中，I-R-F三步对应结构中的后续举动具有确认、评价、疑惑等多种话语功能，而且这种话语结构既可以由治疗师启动，也可以由来访者启动。
表示确认的后续举动通常由“哦”、“对”、“嗯”、“啊”等最小回应构成或者是对回应中部分语词的重复，其主要功能是对回应进行确认、认可，以显示回应内容的正确性或者与问话人的信息的一致性，比如例20和例21。
例20
243 I来访者：他把钱退给我我就回家了，不敢再说什么。
244 R治疗师：什么话也不敢说？
245 F来访者：嗯。
例21
277 I来访者：小时候喊人我也还是很不乐意喊。
278 R治疗师：不乐意喊，就有点怕喊，对不对呀？
279 F来访者：对。
例20和例21是由来访者启动的告知类对应，回应举动表现为治疗师对来访者所提供的信息进行解述，既核查自己对来访者的话语的理解，又表示一种倾听和共情。在后续举动中，来访者以最小回应的方式对治疗师的解述话语进行了认可。
表示确认的后续举动还有一个话语功能，即话语转换衔接功能。也就是说，后续举动在表示对回应的认可的同时意味着当前对应结构的结束，新的对应结构的开始，如例22和例23其中I’—R’—Fi’—Fii’表示新的对应结构）。
例22
586 I治疗师：在家里呢？
587 R来访者：家里也不唱歌。
588 F/I’治疗师：嗯。以前唱过歌没有啊？
589 R’来访者：唱过，在家里，小时候也唱，唱也唱过。反正我唱歌不行嘛，好像反正那个时候自己小又没人给我解释，又没人接受我，安慰啊，这些东西又没人懂这些个心理啊，因为这些都是呐⊥就是反正我那个时候我就是可能天赋就是不会唱歌啊，有这样这个的误解，反正就是⊥反正一直都不、不喜欢唱歌啰。
590 Fi’治疗师：哦，一直不喜欢唱歌？
591 Fii’来访者：小时候啊我很讨厌唱歌。（5s）
例23
534 I治疗师：紧张？
535 R来访者：哎，对。
536 Fi/I’治疗师：嗯。见到他们就很紧张，不知说什么，是不是啊？
537 R’来访者：对。
538 F’/I’’治疗师：哦。那么——后来呢？
539 R’’来访者：现在发展到所有⊥几乎所⊥包括所有外乡人接触，很少跟他们说话，玩不到一块去，除非是很必要很必要，跟他有什么工作上的事啊，什么⊥有什么——呃，必须要交往的啊，跟他们就只是这样，很少跟他们谈、谈其他什么想法啊这些、这些事。
例22中的后续语“嗯”（第588行）和例23中的后续语“嗯”（第536行）、“哦”（第538行）等一方面表明了当前对应结构的结束，当前说话人得以继续发问，启动下一个诱发对应；另一方面表现了当前说话人对前一说话人话语的倾听和理解，传达一种共情。
表示评价的后续举动通常由治疗师做出。也就是说，总是由治疗师对来访者在回应举动中的话语行为给予评价，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治疗师的权威地位和专业知识所决定的。如例24。
例24
412 I治疗师：你不提这个事情行不行啊？
413 R来访者：我不提可以啊。我妈就不让我⊥不通过我来说，直接就打电话跟我叔说，说我不知道这个事情啊。
414 F治疗师：对呀，那就行了嘛，这不与你相干嘛。
I-R-F三步结构中表示疑惑的后续举动通常由治疗师做出，F通常是对回应R的重复，语气使用平声调，似问非问，既是对R的怀疑，又是对R的确认，而且确认的程度比疑惑的程度高，同时具有话语转换衔接的功能。例25中的I’-R’-Fi’和I’’-R’’-Fi’’分别表示新的对应结构。
例25
46 I治疗师：那你现在啊，在接触的人当中啊，自己觉得主动性怎么样啊？
47 R来访者：不行！很差！
48 F/I’治疗师：很差？。那你这个比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2s）有多长时间？
49 R’来访者：来到这个单位之后，来了一年多了。
50 F’/I’’治疗师：有一年多？。那么一年多以前很好吗？（2s）
51 R’’来访者：还可以，也⊥啊，一年多以前还可以，不能说很好，还可以。
52F’’治疗师：哦。
此例中有三个对应结构I-R-F，I’-R’-F’，和I’’-R’’-F’’。治疗师两次通过既表示疑惑又表示确认的后续举动（第48行和50行）结束当前的对应，同时开启下一个对应。而且这类对应一般是问答类型的诱发对应，前一个问答结构成为后一个问答结构的铺垫。
在I-R-F三步结构中，说话人在得到听话人的回应之后，做出后续的确认、评价或疑惑等举动。与程序性、公式性、机械性的两步结构相比，带有后续举动的三步对应结构显示了会谈双方的“亲和”（solidarity）、配合和合作等关系，是会话双方合作程度和关系“亲疏”的重要指示器。（廖美珍，2003：169）
四、“I-R-Fi—Fii”四步结构
四步结构模式以诱发对应和告知对应为主，其中I-R为主体结构，承载对应结构的主要信息。F-i Fii为两步后续结构，其中后续语Fi是对R的回应，Fii是对Fi的回应，也就是后续语的后续语。Sinclair和Coulthard把这种多个后续举动的结构当作I-R-F三步结构。但是我们根据廖美珍（2003：144）的观点，把这种结构视为独立的四步结构。F-i Fii两步结构中，Fi通常以问话的形式出现，但是疑问程度较低，其主要语用功能有两种：一是针对R的内容表示疑问并向对方进一步求证，希望对方提供新的回答或更多相关信息；二是通过解述的方式显示对R的内容的共情性理解或者对R的内容做要旨归纳，并希望对方予以认可。Fi的第一种功能既可以出现在治疗师启动的对应中（例26），也可以出现在来访者启动的对应中（例27）。Fi的第二种功能主要出现在由治疗师启动的对应中（例28）。Fii可以是单独的反馈语，也可以是对先前回应R的进一步补充。
例26
45 I治疗师：那你的工作就是别人帮你找的？
46 R来访者：对。
47 Fi治疗师：是不是这样？
48 Fii来访者：嗯，是的。
例26是治疗师启动的诱发对应，其中后续Fi的主要功能是表达对来访者的回应R的疑问，要求对方再证实一下，从而获得更为准确的有关来访者问题的信息。
例27
533 I来访者：还有，今天晚上我妈说让我回家吃饭，晚上嘛啊，但是我又想和男朋友在外面，所以我就跟她⊥拒绝她了。我就说“不用了，妈。”我说我回单位了，所以我又觉得好像挺对不起她的。今天中午，不过说实话，我天天中午都好像没跟她一起吃过饭。
534 R治疗师：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535 Fi来访者：这也不是大事吗？
536 Fii治疗师：这是什么大事？
例27是由来访者启动的告知对应，来访者在Fi举动中对治疗师的回应内容表示了疑问，希望得到对方的进一步证实。
例28
150 I治疗师：这样主要是，呃——在意别人评价你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呢？（4s）
151 R来访者：就反正就是呃——怕人家说我呃什么做不好啊，怎么样啊。
152 Fi治疗师：就是对你的评价过低？
153 Fii来访者：嗯对。
例28是由治疗师启动的诱发对应，其中的Fi举动不是表示疑问，而是对来访者的回应R的解述，表达了对回应内容的共情性理解。
五、“I-R-F-i Fi-i Fiii”五步结构
五步对应结构通常是由治疗师启动的诱发对应。在来访者回答完治疗师的问题之后，治疗师用问话的形式继续向对方求证，在得到对方的回答之后，治疗师对来访者的回应表示确认，同时标志着该对应结构的结束。
例29
64 I治疗师：就是怕做错事？
65 R来访者：对。
66 Fi治疗师：是不是啊？
67 Fii来访者：嗯。就是很简单的事情都怕出错。
68 Fiii治疗师：哦。
治疗师的第二次问话通常疑问度较低，实际上也起一种确认的作用，本质上希望来访者提供进一步的信息对前一次回应予以证实，尤其是当治疗师认为来访者的第一次回应没有提供充分的信息时。
六、“I-R-F-i Fi-i Fii-i Fiv”六步结构
六步结构中，I-R为核心结构，是对应结构中的主体部分，通常是诱发对应。F-i Fii与Fii-i Fiv为次要结构，附属于IR核心结构。问话人通过Fi举动就答话人的回应进一步求证，于是答话人或通过重复之前回应中的话语、或通过提供更多的新的信息做出进一步的回应（Fii）。紧接着，问话人通过Fiii举动对答话进行重复，这种重复不是单纯的重复，而是使用平声调，似乎是确认，又似乎带点疑问语气，又似乎提示对方继续提供更多信息。答话人通过Fiv给予“嗯”、“啊”等最小回应或者提供问话人需要的更多具体的信息。
例30
140 治疗师：都很在意别人周围人说什么啊、怎么说啊、做什么啊是否与你有关？
141 来访者：对。
142 治疗师：有没有这种感觉？
143 来访者：有这种感觉。
144 治疗师：有这种感觉？
145 来访者：人家的、人家的很——敏感，←问我。
七、“I-R-II-Ri”重复结构
重复结构通常是诱发类对应结构，尤其是问答结构，可以由治疗师启动，也可以由来访者启动。这种结构主要有三种变体。第一，答话人答非所问，问话人不得不重新发问。第二，答话人的回答没有提供问话人所需要的信息，问话人继续发问。第三，答话人没有听懂问话人的话语，要求对方重述。下述的例31、例32和例33分别属于这三种情况。
例31
9 I治疗师：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10 R来访者：应该是——也是——童年有些心理阴影吧，很难受。
11 I治疗师：就是你自己觉得从那个时候到现在已经多长时间了？
12 R来访者：我就反正一直小的时候就不敢跟什么——，其他——，呃，什么·老师啊，什么那些——有权威的人呐，不敢和他们接触，一……一到他们面前就很紧张……
例32
284 I治疗师：那还有的人呐就是说感到很紧张啊，身上出汗啊，手脚不知往哪放。
285 R来访者：这没有，这（――）
286 I治疗师：对，我问你就是看你有没有，要回忆一下。
287 R来访者：应该是有，反正——那个时候一直到现在人家也不知道是心理上的怎么样的，反正你这个老师一看就看出来了，就肯定、肯定我有、我有那些表现。
例33
484 I来访者：那你说我这么做对不对？
485 R治疗师：啊？
486 I来访者：那你说我这么做对不对？我让他明年回去，←我想。
487 R治疗师：这肯定不为错。这是根据你妈妈对你们两人的婚姻这样一种认识角度上才去想它。你想啊，你做出成绩来了，啊，以汇报的情况让你妈妈高兴一点，对不对呀？对这桩婚事啊更理解一些，是不是啊？这是对的，可以啊，这无所谓啊。
八、“I-II-RI-R”包孕结构
会话分析学派称这种结构为插入序列（insertion sequence）或旁支序列（side sequence）（Schegloff，1972）。包孕结构以诱发和告知对应为主，其中I-R为主要结构，II-Ri为辅助结构，为主要结构中的交际互动服务。因此，这类包孕结构虽然形式上有两个启动—回应，但是我们把它视作一个互动结构体（廖美珍，2003：161）。包孕结构中的内包结构II-Ri通常在听话人对说话人的话语不理解，或者没有听清楚，或者没有明白说话人的所指时出现。因此，Jefferson（1972，294-338）又称这种结构为误解序列。在心理治疗话语中，这种包孕结构为数不多，主要出现在听话人不理解或者没有听清楚对方话语的时候。
例34
479 I来访者：那你说我男朋友说要去看我妈，有没有用啊？我是这样想的，我让他等着，“我知道你很忙”，我就说，我就觉得吧，等到他明年啊做出成绩来了再去见我妈，行不行？
480 Ii治疗师：你现在认为他见你妈有好处没有？
481 Ri来访者：没有。因为他现在他除了当个队长，然后别的也没什么很突出的。
482 R治疗师：你这个想法是对的，但他的心情你可以⊥应该理解。
483 F来访者：对对对对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