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出生时,我从下乡插队、工作的吉林白城地委调回北京,跨入了我从小向往的中国少年报社的大门。我非常珍惜这个工作的机会,因为不是所有的知青都能实现自己童年的梦想。
为了全身心地工作,我把1岁零8个月的儿子送进幼儿园全托,每周只接回来一次。
每次孩子回家后,总是兴致勃勃地给我讲幼儿园里的事,不管我爱听不爱听。儿子需要的是一个忠实的听众,而妈妈是最合适的人选。遗憾的是,开始我没有意识到孩子的这个需求,总觉得听孩子说话浪费了我写稿子或思考的时间。所以,每次孩子和我说话,我总是做出很忙的样子,眼睛左顾右盼,手里还不停地翻动着书报。
没想到,我的“忙碌”给孩子的语言表达带来了障碍。由于他是个思维能力很强的孩子,为了在有限的时间里把话说完,他就讲得很快,慢慢变得讲起话来结结巴巴的。
我对他说:“你别结巴!”他结巴得更厉害了。我又说:“你慢点说!”他就说不出来了。
我着急了,跟我妈商量:“要不咱们带孩子去医院看看?”
我妈说:“别去,医院里患口吃的人很多,你儿子模仿力那么强,回来还不都学会了?你儿子跟你说话,你别跟他说‘别结巴’,这是提醒他要结巴,结巴都是提醒出来的!你儿子和你说话,你好好听着就行。”
我大姐是学医的,她告诉我:“‘口吃’是智慧的表现,为什么男孩爱‘口吃’?因为男孩脑子快、嘴慢,一着急就容易结巴。”
这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开始注意改变自己,尽量抽出空来,认真倾听他讲话。我发现儿子很有语言天赋,说话说得很精彩。渐渐地,儿子竟成了我学习儿童语言的老师。是他把我领入了奇妙的儿童世界,使我后来对儿童教育工作达到入迷的程度,也使我学会怎样用心去读“孩子”这本“书”。这本“书”,竟然还成了我当“知心姐姐”的教科书。
可以说,我爱孩子,正是从倾听孩子说话开始的。
儿子5岁时,我第一次坐飞机。从云南采访回来,儿子已经睡觉了。
清晨,儿子发现我睡在他身边,一下子扑过来,紧紧搂住我的脖颈。
“妈妈,你走了,我可想你了。星期一晚上睡觉时我都哭了。刘维也哭了,他爸爸出差住旅馆去了。”
我抚摸着他的头。他甜蜜地笑了。
“妈妈昨天是坐飞机回来的?”本以为儿子会对飞机感兴趣,没想到儿子竟问我:“妈妈,你坐飞机看见太阳了吗?”
“看见了。”
儿子接着问:“他好吗?”
“挺好的呀!太阳红着脸,在一朵朵白云中间跑,把云都照红了。”
“我也看见太阳了。老师带我们幼儿园小朋友去西山,我看见远远的有一条河,太阳落下去时,我怕太阳掉到河里淹死,踮起脚尖看,自己差点摔下山去。回来的时候,汽车从那里过,我看清了,那不是一条河,是路,我才放了心。”
儿子一口气说出来的话让我大吃一惊,哇!多好的儿童文学呀!只有5岁的孩子才会担心“太阳会掉到河里淹死”,大人是想不出来的。多么善良的孩子呀!
我觉得儿子的叙述很美,就开始记录儿子讲的话。
有一天,儿子从幼儿园回来问:“妈妈,你知道唾沫是什么味儿吗?”
“不知道。”我实话实说。
“唾沫是臭味的!”儿子肯定地告诉我。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把唾沫舔在手心上,一闻,鸡屎味!”说着,又做了示范。
我当时也试了试,果然是“鸡屎味”。怎么在嘴里时不知道呢?真是“久闻不知其臭”呀!
我曾把儿子的话写成《悦悦日记》拿给儿童文学作家辛勤看。辛勤告诉我:“你要向悦悦学习。一个人,说话少一点机关气儿,多一点真心和真情,会更接近‘善’与‘美’。《悦悦日记》一定要坚持记下去。”
他的话很对。可惜,这十几年来,我的工作很忙,没能坚持记下去。但是,儿子的话,却随时会出现在我的文章和讲话里。写完一篇文章,我也经常用儿子的眼光、读者的眼光来评头品足、挑毛病。
一次,北京电视台《中国之窗》栏目来家里采访我和我的母亲及已经上高中的儿子。
主持人问我儿子:“你妈妈是‘知心姐姐’,那你和你妈妈是什么关系?”
儿子幽默地说:“别人家的家长和孩子中间,总有什么沟呀、坎呀,我们俩之间没有。我和我妈是朋友关系。”
“你既然是你妈妈的朋友,你都帮你妈妈做过些什么呀?”
“那干的事可就多了。我妈写了文章就让我先看,只要我认为好的文章登出去,肯定能轰动。”
主持人逗他说:“那你不成了‘知心哥哥’吗?”
“‘知心哥哥’嘛,还谈不上。不过,也快了!”
儿子幽默的话,把大家全逗笑了。
这个“知心哥哥”从小就爱帮“知心姐姐”的忙。
他上四五年级时,就很爱帮我出主意。有一天晚上,我正给小朋友们复信,他从睡梦中醒来,问:“妈妈,你怎么还不睡?”
“有100个小朋友,给‘知心姐姐’写来100封要求解烦恼的信,我正在想怎么回答呢!”我边翻信边说。
“我帮你回答!”
儿子干脆的话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半信半疑地问:“你行吗?”
“行!”儿子充满自信,“你找你不会回答的问我,会答的你就不用问我了!”
儿子俨然像个“大家”!我倒想知道他这个“知心哥哥”有多大能耐。
我终于找到两封不会回答的问题,开始“请教”他:
“一个一年级小男生问:‘我位子后面坐了一个小女孩,每次我入座时,就会碰她的桌子,小女孩每次都不高兴地瞪着我说:切!我很苦恼,你说我该怎么对付她?’请问,这问题该怎么回答呀?”
儿子不假思索地说:“你告诉那个男孩,笑着对那个女孩说:‘你气(切)我不气!’”
“真是男人的胸怀!”我心中暗自佩服他。
“接着问!”儿子更来劲了。
“一个四年级男生来问:‘我和我妈吵架了,一礼拜没说话了,我很烦恼,你说我该怎么办?’请回答!”
“你告诉他:好男不和女斗!”儿子脱口而出。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太绝了!儿子的幽默真让我喜欢。
我发现,塑造有幽默感的男人,必须首先培养一批忠实的听众。而男人的第一个听众,就是自己的母亲。母亲要善于倾听,有倾听的耐心,有倾听的激情,更懂得倾听的艺术。
幽默是一种习惯性思维,当孩子有了这种表现欲,试图把某事物说得有趣味时,父母一定要用欢乐来烘托气氛。这个过程可能需要较长一段时间,之后你的孩子便有一种叫做“幽默”的智慧。
如果你发现自己的儿子不爱说话,或者说话紧张,甚至听你讲话时漫不经心,你就应该意识到,你是否犯了“不耐心倾听孩子说话”的毛病。你必须马上改变自己,不然,就会耽误了孩子语言发展的关键期,到那时你会后悔终生。
由于我们一家人都很爱听儿子说话,儿子没有了心理障碍,语言表达能力越来越强。
幼儿园毕业时,6岁的儿子和一个小男孩在毕业典礼上说相声,说了十来分钟,没打一句磕巴。我坐在后面听,一直和大家一起捧腹大笑。当掌声响起时,我禁不住泪流满面。我跑上去紧紧抱住他,亲吻着他:“儿子,你真棒!你简直是个天才的相声演员!”
没想到,我这一句话和演出的成功,让他喜欢上说相声,平常说话,也常常涌出许多相声中的幽默语言,让人不笑不行。
上小学时,儿子成了我的校友——上了北京史家胡同小学。着名校长卓立,我上学时是电教老师,后来成了我儿子的教导主任。他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办了北京市第一个校园红领巾电视台。儿子去竞争主持人,竟被选中主持“开心一刻”节目,每周给同学说段相声,同学们可喜欢他了,选他当了副台长。有一次,我陪《中国少年报》的摄影记者张志刚去北京史家胡同小学拍照,本来是拍几个女孩子的,但校长让我儿子一起去,她说我儿子是“笑星”,有他那些女孩一定会开心地笑。果然,有“笑星”在,每张照片,孩子们都笑得十分灿烂。
消除儿子语言的障碍,我还用了一个好办法,带他去演讲。他上幼儿园时,每到暑假,各地请我去讲座,我尽量带他去。
记得一个炎热的夏天,河北秦皇岛团市委辅导员培训班请我去讲课,儿子幼儿园放假没地方去,我就把他带上,我讲课时他就在教室后面玩。我讲课从来不拿稿,一般属于激情演讲,儿子边玩边听。到中午了,他肚子饿了,问后面的工作人员:“我妈怎么还讲呀?我都饿了!”
工作人员笑笑说:“瞧你妈妈讲得多精彩呀,大家多爱听呀!”
儿子不在乎地说:“我也会讲,可我得吃饱了才能讲。”
会后,工作人员和我讲了儿子的话,我们都笑得不行。仔细想想,这种讲话的场面,对儿子影响是很大的。他看到我讲话时那么自如,那么流畅,和说话一样,在他心中,讲话成了一件很容易的事,而且讲到幽默的地方,大家那么开心,他也觉得很开心,体验到幽默语言的魅力。
小学毕业后,儿子就上了北京东城区166中学,成了全校新年联欢会的主持人。
我听说,他真的成了班里同学们的“知心哥哥”,经常热心地帮助别人解除烦恼。真没想到,这个小时候有点“口吃”的小男孩,竟然变成伶俐幽默的“笑星”。之后他成了班上第一批共青团员,还被评为北京市东城区的“特优生”。
上大学时,他写小品、演小品、导演小品,各系请他当“导演”,成了小有名气的“李导”。他编导的小品还在大学自创大赛中荣获了“特别奖”。
儿子毕业后去上海一家大的网络集团工作,几千人的大公司,谁认识他呀。第二年,赶上公司5年庆典,他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出小品,一下子轰动了。总裁说:“咱们这里是‘藏龙卧虎’呀!”晚上,儿子很兴奋地给我打电话:“谁是龙?谁是虎?不是在说我吗?”
由于儿子崭露头角,被总裁看中,让他当了一个部门负责人,他干得挺出色。两年半后,被派到北京一个新收购的公司当副总裁COO(首席运营官)。他一进家,我就逗他:“李总!”他让我反过来念,我一念:“总理(李)!”
大家又是一阵开心的笑。
我觉得,倾听真是具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它可以让人获得智慧和尊重,赢得真情和信任,也可以让一个“口吃”的孩子,变成语言的天才!
30年过去,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当他像山一样站在我面前时,我需要仰视他。他会习惯地俯下身来,像小时候我对他那样,听你说话,跟你谈心。有时他还会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卢同志,要保重呀!”
每当这时,我会开心地笑,从内心感到做母亲的欣慰和满足。
语言表达能力,是人步入社会的一种十分重要的能力。
今天,许多父母焦急的是,孩子都好几岁了,还是不爱说话,有的都大学毕业了,还不会说话。
我对他们说:“父母会听,孩子才会说。好说、会说的孩子身后,一定会有爱听、会听的倾听者。”
说话也是一种习惯,要从小练习。聪明的父母与其做一个高明的说者,不如做一个高明的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