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问起我的职业,我就告诉他:我当过教员,又当过编辑,当编辑的年月比当教员多得多。现在眼睛坏了,连笔划也分辨不清了,有时候免不了还要改一些短稿,自己没法看,只能听别人念。
做编辑工作是进了商务印书馆才学的。记得第一次校对,我把校样读了一遍,不曾对原稿,校样上漏了一大段,我竟没有发现。一位专职校对看出来了,他用红笔在校样上批了几个字退回给我。弄得我很不好意思。我才知道编辑不好当,丝毫马虎不得,必须认认真真一边干一边学。
我进商务是一九二三年春天,朱经农先生介绍的。朱先生当时在编译所当国文部和史地部的主任。我在国文部,跟顾颉刚兄一同编《新学制中学国文课本》。这套课本的第一册是另外几位编的,其中有周予同兄。我参与了那时候颁发的“新学制中学国文课程标准”的拟订工作。
一九二七年六月,郑振铎兄去欧洲游历,我代他编《小说日报》,跟徐调孚兄合作。商务办了十几种杂志,除了大型的综合性的《东方杂志》人比较多,有十好几位,其余的每种杂志只有四位。《小说月报》除了调孚兄和我,还有两位管杂务的先生。他们偶尔也看看校样,但是不能让人放心。
那时正是大革命之后,时代的激荡当然会在文学的领域里反映出来。那两年里,《小说月报》上出现了许多有新意的作品,也出现了许多新的名字,最惹人注意的是茅盾、巴金和丁玲。当时大家不知道茅盾就是沈雁冰兄。他过去不写小说,只介绍国外的作品和理论。巴金和丁玲两位都不相识,是以后才见面的。
等振铎兄从欧洲回来,休息了一些日子,我就把《小说月报》的工作交回给他,回到国文部编《学生国学丛书》,时间记不太准,总在一九二九年上半年。到第二年下半年,我又去编《妇女杂志》,跟金仲华兄合作。一九三一年初,开明书店创办《中学生》杂志,过了不久,夏丐尊先生、章锡琛先生要我去帮忙,我就离开了商务。我在商务当编辑一共八个年头。
商务创办于一八九八年,老板是几位印《圣经》发家的工人;两年以后,维新派的知识分子参加进去,成立了编译所,一个编译、印刷、发行三者联合的文化企业就初具规模了。后来业务逐渐发展,就编译和出版的书籍杂志来说,文史哲理工医音体美,无所不包;有专门的,有通俗的,甚至有特地供家庭妇女和学前儿童阅读的。此外还贩卖国外的书刊、贩卖各种文具和体育器械,还制造仪器标本和教学用品供应各级学校,甚至还摄制影片,包括科教片和故事片。业务方面之广和服务对象之广,现在的任何一家出版社都不能和商务相比。商务的这个特点,现在不大有人说起了。
商务的编译所是知识分子汇集的地方,人员最多的时候有三百多位。早期留美回来的任鸿隽、竺可桢、朱经农、吴致觉诸先生,留回回来的郑贞文、周昌寿、李石岑、何公敢诸先生,都在商务的编译所工作过。稍后创办的几家出版业如中华、世界、大东、开明,骨干大多是从商务出来的;还有许多印刷厂装订厂,情形也大多相同。可以这样说,商务为我国的出版事业,从各方面培养了大批技术力量。
有趣的是一九四九年十月新中国成立,政务院有个管出版事业的直属机构叫出版总署,胡愈老任署长,周建老和我任副署长,二十多年前在商务编译所共事的老朋友又聚在一起了。后来人民教育出版社成立,我兼任社长。一九五四年九月,出版总署撤销,这一摊工作并入文化部。胡愈老调到文化部,出版工作仍旧由他主管;我调到教育部,主要还是在人民教育出版社做编辑工作。这一二十年来,老朋友过世的不少,周建老、胡愈老和我还健在。有人说,做出版工作的人就是长寿。
1982年元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