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出赤峰市区,往西北走十多里,参观当铺地生产大队。远远望见林木葱郁,连成一片,也不知道有多少亩宽广。及至身入林中,高树成行,浓荫蔽日,渠道里的水湲湲流动,静心听可以听到流水的声音。地里的玉米高过人头,高梁又比玉米高得多,全都叶肥实饱,也像是矮矮的树林。这些庄稼地,一大块一大块的,让高高的柳树林杨树林榆树林围住,不留一点空隙。大队书记陈同志在地里抓起一把干泥片,有三四分厚。他说庄稼长得好,主要靠引洪淤灌,这就是今年淤积的。一连淤积几年,就把土质改好了。所谓引洪灌溉,就是在洪水时期引导河水灌地,让它沉积在地里,洪水从上游下来,带来肥水较多,淤灌一回比施一回肥更见功效。这是改造沙地的好办法。
在一九五○年以前,这当铺地只是一片荒沙,没有什么树林,没有什么渠道。大风刮起沙土,天昏地暗,白昼也得点灯。开了门没法走出去,因为刮过来的沙土齐了房檐了。在芒种过后才开始种庄稼,芒种是阴历六月上旬的一个节气。只能种一些六十天内能够成熟的东西,如糜子黍子之类。十年九旱,种了下去看看不成了,再重新播种,一年里头重播三回五回是常事。因此,人民生活困苦,一年里头吃不上三个月饱饭。谁料想仅仅经过十多年,到现在全队四百一十九户,户户有五百元以上的收入,大部分人家在银行里开了户头存了款呢!
当铺地完全改变自然面貌,就靠围沙、造林、兴修水利、改良土壤这几项工作。当初提出种树,很有些人表示怀疑。沙是活的,涌过来冲过去像是波浪,怎么能在沙的波浪上种树呢!互助组就说试着瞧吧,先栽些沙蒿沙枣之类,让这些东西的根子固住表面的沙,再栽些容易生长的树吧。栽了果然见效,群众的信心就来了。而且觉得风沙不像先前那样放肆了,假如修渠道,不至于一转眼间就让沙掩没了。于是逐年加栽些树,逐年修些渠道,一连几年,树栽得更多,渠道修得更起劲。细列逐年增长的数字,看起来会嫌哕嗦,单说目前的情况吧。护路有林,护渠有林,护河岸有林,还有经济林,用材林,果树林,防风带。全队九千二百多亩地,让树林占着的就有五千八百亩。水利方面呢,干渠两条,一条十八里,一条二十五里,支渠七条,其中三条各长五里,还有五里长的防洪坝,还有个水电站,全大队九千二百多亩地,水浇地就占到百分之九十以上,可以说基本上水利化了。
树林和渠道逐渐增多,加上引洪淤灌,气候改变了,土壤也改变了。原先要芒种以后开始播种,如今可以提早五六十天,可以种麦子玉米高粱了。比一比前后的单位面积产量吧,一九四九年才七八十斤,一九五八年升到二百二十斤,十年功夫增多了两倍光景,不是改造自然取得胜利的明效大验吗?
还有三年功夫就改变了自然面貌的呢。通辽市有这么一个地方,原先也是一片荒沙,别无所有,一九五九年修成个沙坝水库。这回我们去参观,只见地里长着茂盛的庄稼,草地上散布改良种的牛群,荒沙变为绿原了。我写了一首诗,现在抄在这儿。
大坝万米众聚沙,辽河引水一道斜,
波光云影顿涌现,干渠东出分枝杈。
沙土解渴气沾润,庄稼牧草绿无涯,
沼泽水滋蒲苇盛,清池风动红莲花。
远从长江移鱼种,银鳞塞北新有家,
一尾何止十斤重,烹鲜共叹鱼味佳。
人力胜天岂虚语,党群奏绩良堪夸,
三年全改自然貌,谁信往时荒沙而外更无他。
为什么用沙筑坝呢?这是因地制宜,当地石料土料都缺,多的是沙,那就用沙吧。沙坝成吗?成,略微有点渗水,问题不大。倒是西北风猛烈的时候,波浪冲激,要刷去坝坡的沙不少,是个必须解决的问题。解决的办法已经研究出来,只要坡度再缓些,让坝高与底线成为一与十二之比,就不至于被冲刷了,而且已经着手加工,现在加到一与六七之比了。我的诗里说“大坝万米”,是就整数而言,实际还不止,是一万一千米。佛经里说聚沙成塔,只是一种幻术。现在亲眼看见聚沙成坝,而且是一万一千米长的一道大坝,长城似的拦在明净如镜的水库东边,怎能不震惊于组织起来的伟大的人力呢?再说荷花,无论红的白的,鱼,无论大的小的,本来都很平常,没有什么稀罕。但是在三年以前还是一片荒沙的这个地方,看到小池塘里开着红艳艳的复幯荷花,吃到一盘又一盘的鲜鱼,一种异常复杂的感觉萦绕心头,简直没法描摹。我们谈到这一点,彼此都说真是那样,大概因为感动太深,联想太广,倒成为不能以言语形容了。
1961年10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