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沉思录大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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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沉思录Ⅲ·卷九(3)

即便是一些性格孤僻的人也不可能避开与他人的相处,否则他们就会变得抑郁寡欢。就好像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在没有任何人充当他撒气的对象时,他的脾气自然就会烟消云散。如果我们被神明放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域,这里有享用不尽的物质财富,条件是我们不可以与任何人往来与交流,会有人愿意心甘情愿地长久地住下去吗?塔兰托的阿契塔斯根据前辈的经验总结到:“一个可以翱翔于浩瀚宇宙中的人,一个可以欣赏到壮观天体景象的人,他的内心并不是愉悦的,因为没有人倾听他心中的快乐,他内心的愿望得不到满足。”人类由于生来就害怕孤寂才孜孜不倦地寻求同伴,所以友谊的滋养最能驱除我们对孤独的恐惧。

3. 听从忠告,谨防奉承

每个人都有向群类靠近的本性,但并不是人人都会对自己的群类本性加以正视。人与人的交往时常会生出一些矛盾,这在复杂的人事关系中实属正常。回避或者宽容的心态都可以将矛盾减小或化解。但有时候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即在与朋友闹出矛盾之后,你一心想要诚恳地将它解决,然而你的好意却不被朋友所领会,甚至还会被他误解,在这种情况下采取回避或者宽容的原则都是没有用的。要想妥当地处理这种矛盾就要坚持自我的原则,然后再对朋友进行旁敲侧击的规劝;被劝的一方也应该认识到朋友的好意,客观公正地追寻矛盾的根源,甚至是接受对方的指责。

我有一个朋友,他在《安德鲁斯女子》中这样表达:“应该顺从于朋友的意愿与其交往,逆耳的忠言往往换来的只是对方的嫉恨。”我的这位朋友叫泰伦提鲁斯,他的观点固然值得商榷,但他同样也不赞成我在处理矛盾时所采取的态度,他认为那是不现实的。然而如果好意相劝不但得不到对方的理解反而带来对方的仇恨的话,那顺从地跟随对方也只会达到纵容朋友的不良后果。也许是由于规劝者的方法不当才遭来朋友的敌视,但是即便规劝者有错,他的错也及不上敌视他的一方。因此在劝告别人的时候,我们应尽量循循善诱地加以引导,语气一定要婉转顺耳,因为逆耳的言语只会增加被劝导一方的反感情绪。

当然,假如与朋友的矛盾只是一些小过节,那顺从也是可以允许的,但一定要把握尺度,决不能顺从到奉承的程度。一些人喜欢往来于交际的场合,这样人为了赢得高官的欢心不惜拿牺牲自己的人格作为交换,唯唯诺诺、阿谀奉承。这样的行为可能会把那些位居高职的人推上暴君的坐椅,他自己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加图就曾经形象地抨击了这类人士,他说:“奉承者的嘴里从来吐不出真话,而敌人的话往往是真确的,因此奉承者比敌人更为可怕。”残暴的君王与朋友有天壤之别,我们与他们的交往也就大不相同。当你把心掏出来给朋友看的时候,你的朋友却毫无反应,那这个人也根本称不上什么朋友了。然而现实生活中就是这么怪异:人们往往倾向于痛恨完全没有必要去痛恨的事物,而对于自己犯下的错误却置之不理。这也就是为什么规劝者会遭到被劝者嫉恨的缘由了。

规劝者若是发自诚心而又劝之以礼,被劝者若是虚心听取而又授之以情,那么双方的友谊不仅不会被污染,反而会愈加深厚。奉承者为了取悦于对方只会一味扭曲事实,与这种人的交往根本称不上真正的友谊。自然、纯洁与高尚才是友谊的真谛,如果友谊的真谛中混进了太多低劣的杂质,那么这股友谊的链条也就面临着被摧毁的危险。

生性软弱的人往往像风中的树枝一样毫无立场地东倒西歪,正像我的好友特伦斯所讲:“别人说一,他不敢说二。”我们不会与这类人士产生友谊,但的确有许多这样的人生活在我们的周围。他们虽然生来懦弱,但他们却有办法让自己爬到较高的权位上,或者是获得更多的金钱,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掩盖自己软弱的本性。我们应该谨慎地、善于观察地与周围的人交往,因为奉承者往往就潜藏在他们之中。如果我们的警惕性稍微降低,被他们钻了空子,那受伤害的一定是我们自己。这与鉴别物品的真伪是一个道理。就好像参加游行集会一样,即使参加者的层次参差不齐,但只要我们加以留心,立即就能辨别出演讲者的善恶用心。

盖乌斯·帕皮利为了能够让护民官连任的法案通过,他便在集会上用谄媚的话语对民众进行游说,结局当然是惨淡的。我对这种做法就十分反感。西皮阿在现场的讲演却与盖乌斯截然相反,他的演说是激动人心的。他的确是一位廉洁正直的官员,深受人民喜爱。我想在这里提一件事情,也是关于我自己的事情:记得盖乌斯曾经也提出过一个关于“祭司团选举”的草案,因为这个草案让人民来掌管祭司团,所以是很受民众青睐的。那还是在鲁修斯·曼西努斯与西皮阿的弟弟昆图斯·克拉苏斯当执政官的时候,而我只是个司法官。尽管草案受欢迎,但我还是保守地看待它,由于我的观点客观理性,所以这个草案最终没能被认同而以失败告终。

台面上的东西不一定就是真实的,而人们也向来倾向于肯定真实的事物。假如没有真诚,友谊也将不复存在。人们在生活中所持的态度是否真挚诚恳,这对于友谊的存活空间是至关重要的。如果朋友间不能以真心往来,那就没有事情可以信赖了。奉承对于友谊的伤害是显然的,然而它所伤害的也只是爱听虚话的人,这样的人最善于奉承的就是自己了。一个人只有自尊自爱才能拥有美德,因为自重的人最能认识自己的优缺点。但这里所讲的美德并不是最纯净的,因为最为纯洁自然的美德只能存在于我们的理想与追求之中。具有美德品性的人是非常稀少的,完美的人更是不可求,更多的人是希望被他人奉承为拥有美德,这样的人始终不能正确地认识自我,他们时常以别人的奉承为乐。这样一来,奉承者与被奉承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难道他们之间的相处之道也可以称之为友谊吗?

我们之所以可以在喜剧中如此强烈地感受到那些令人发笑的蠢态,就是因为有了那些自以为了不起的武夫的帮衬。看这样一段对话就知道了,武夫:“泰伊斯,你真的感谢我吗?”泰伊斯:“万分感谢!”其实泰伊斯只要说“很感谢”就可以了,但是为了取悦于武夫,他选择了奉承的回答。在这一段阿谀奉承的表演中,人们并不因武夫是一个滑稽的奴隶角色而鄙视他,正好相反,武夫的为人处世正适用于现实社会。因此,我们一定要提防身边那些隐秘的奉承者对我们的侵袭,这样的奉承往往是不容易被识破的,他们善于将自己伪装,然后用花巧的言语让你膨胀,从而失去自我。被奉承者陷害的人不乏例子,《女继承人》中的丈夫就是受害者之一。“没有哪个蠢货会像我这样被人玩弄!他简直把我想象得愚蠢至极!”这是他在受骗之后发自肺腑的愤怒,他认为被人玩弄的人往往是那些又老又蠢笨的人,像他这样的“智者”绝对不会遭此待遇。

好像我们已经与最初想要探讨的话题偏离了,现在讨论的友谊只是存在于品性低劣的人之中,而不是道德高尚者的友谊。请大家原谅我的跑题,下面还是让我们回到正题,总结一下我们的探讨。

4. 美德是友谊舞台上的主角

美德是友谊传递的纽带,美德在创造出友谊的同时也让人们的友谊生活更加丰腴,美德将人类生活中美好的事物连为一体。所以,范尼乌斯和斯卡沃拉,我需要再一次地对美德加以赞扬!既然都是源于相同的词根,那么我们既可以将这种友情以“爱”相称,也可以以“友谊”相称。这种爱不受物质利益的影响而存在,它是一方对于另一方的仰慕与爱戴。我对于鲁修斯·保卢斯、马尔库斯·加图、盖乌斯·加鲁斯、普布里乌斯·纳斯卡等人的仰慕也都是源于这样的“爱”。假如仰慕者与被仰慕者的年龄恰好相近,那么这种仰慕之情则会更加强烈。我现在更愿意和你们这些青年人相处,即便我的年龄已经比你们大出一截,即便我已经逐渐老去,因为你们身上富有生命的朝气正是我日夜期盼的气质。我真希望我的生命和你们是同步的,这样我们就可以一同走向生命的尽头,尽管这样的想法实属天真,但我还是真诚地期待着。

生命变幻无常,宇宙的运转规律绝不会因为人类的祈盼而改变。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应该更加珍惜现在所拥有的友谊,不但这样,我们还要不惜辛劳地寻求更多、更美好的友谊,让更多的人生活在我们的友爱之中。

西皮阿的美德对我的影响是巨大的,不只是对我,对于后来的世世代代也将产生深远的影响。我爱他身上所拥有的美德,这种美德永远不会从人们的心中消散。尽管他已经不在人世,但是他始终存活于我的心中。一个人注定不会有任何成就,如果这个人没有对美德的向往,假如连憧憬美德也不能使他前进,那么这个人就更加无药可救了。西皮阿留给我最珍贵的东西无疑就是我与他之间的友谊。我们经常在一起探讨问题,我们对问题的看法往往是一致的,这样的情况甚至可以发生在哪怕是极为细小的问题上。我们因彼此相处的和谐而感到安慰与愉悦。西皮阿不会端起架子与我对话,我们之间是平等的,我也从来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情。我们同吃同住,同游同乐,空闲的时间就一起探讨人生,等等,这一切都无需重复讲述。我与西皮阿曾经的快乐与回忆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去而烟消云散,相反,即便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已经无法叙述有关他的一切,但留存在我脑海间的有关他的记忆却越发活泼与深刻。他的辞世没有带给我长久的痛苦,因为人生的一切痛苦都是暂时的。

关于友谊的探讨就告一段落吧。我最后的忠告是:只有美德才是友谊中最重要的因素;友谊之所以能够源远流长,正是因为有了美德的支撑。假如友谊之中缺少了美德,那友谊就会变得不再真实,也就不能再称之为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