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服换却白衣,归了门中,总该是要守门规。
推门而出,恰见晃儿正悠然的坐于崖边出神远眺。
“在这里做什么?”
清执的声音传入耳内时,晃儿亦忍不住吓了一跳,当即便忙不迭地起身,端正笑容回答着:“百晓师兄晌午之前需要教授初入门中的弟子,我在这里等他回来。”
“百晓身负重责,确实忙了些。”耳闻晃儿所述,清执方觉忽略了此事:“若你觉得无聊,便在这太微殿四处熟悉熟悉也好。”
他知道,她初来蜀山定然有许多不习惯。果然——
“其实爹爹,晃儿到现在都放佛身处梦中一般,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转身注目山峦峰间日升云起,昨夜心有激动,早早的便起来坐在了这里。蜀山,真的比她想象得还要美。这般想着,晃儿不禁闭上眼睛深呼吸,一脸的享受。忽而,有风掠过撩起额边散发,染上了初旭的浅芒。
“这只是起点。”晃儿背对着自己,教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起点?”转过身来看向爹爹,晃儿并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清执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得晃儿的肚子里陡然传出一阵声响,而后,便是晃儿尴尬的神色。
“额,我那个……”
是了,自桃渊城归来至今,晃儿还未进过任何吃食。
“太微殿是有厨室的,不过……许是很久没用过了。”
蜀山修道,自有辟谷一说。无论是他还是百晓,早已不食人间烟火。
见爹爹转身往殿侧而去,晃儿当即摸了摸干瘪瘪的肚皮,心领神会的跟了上去。
如同先前清执所料,太微殿内所设的厨室早已是个摆设。
“这么干净……”晃儿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失落。
太干净,就意味着什么都没有,甚至是一粒米、一滴水。
不过,这里没有不代表清执的墟境了没有。
离开桃渊山时,他曾带走一些谷米。
“爹、爹爹……你这是……哪儿来的?”晃儿见她的爹爹手上凭空就多出的东西时,不禁目瞪口呆。
“每个修道之人都拥有他自己的墟境,可以暂时存放物品。”
“墟境?”听起来,好像是个很了不得的东西。
以前在桃渊山,爹爹虽教过自己道法与剑术,但仅仅就那么一招半式罢了。
没有理会晃儿自顾自的失神,清执熟练的挽起宽阔的长袖净了手、洗了谷米,准备煮粥。
“晃儿……”清水裹着谷米静静的睡在锅中,清执突然开口。
“嗯?”彼时,晃儿亦正看着锅中之物嘴馋,整个人觉得更饿了……
“仔细看好。”清执的语气依旧平稳清淡,倒不冰冷:“辟谷未成之前,你要学会如何煮粥。”
回了蜀山,他不可能再有大把的时间去照顾她。
“唔。”是哎,她的眼疾既然以恢复,自然是不敢再劳烦如若神仙般的爹爹的嘛!
可是,爹爹煮出的粥,向来很好吃呢……
而且这爹爹洗米煮粥的姿势,也很好看。
“师弟——”
掌门清延的声音于太微殿上响起时,粥香已溢满整间厨室。
“我在厨室。”
随口回答,可晃儿知道身在外面师伯肯定是能够听见爹爹的话。
果然,须臾之后,清延师伯便出现在了厨房门前。只是……
“师弟,你这是在做什么?”清延似是有些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下意识的问了那么一句。
事后想来,估摸是自己与清执同拜入师父门下已有数百年,却从不曾见过对方如此亲自下厨过,以至于现下才会如此惊讶。
“唔,好香!”清亮悠扬的嗓音,除了鸾歌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没想到,他竟是与清延同来了太微殿,亦不管这里的主人是否欢迎。
“那个……师伯,吃粥吗?”
鸾歌出现的同时,晃儿正捧起一碗爹爹刚刚盛好的热粥。
而后,不争气的“咕噜”一声咽了咽口水。
“哟,没想到你这丫头还会煮粥?”鸾歌上前绕过清延,毫不客气的自晃儿碗中取了勺子,吹凉再送至口中,好看的眸子里仿若多了几许惊艳的神采:“啧,味道着实不错。”
若非这热粥,他倒是忘了自己似乎亦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不嫌弃的话,坐下一起吃。”
说着,长袖挽起的清执又盛了一碗。
也正是这个时候,鸾歌才意外的发现……
下厨的人似乎、并不是面前这个丫头。
“这是他煮的?”妖孽脸侧身看向清延,求证。得到的,却是清延满脸的苦笑耸肩。
清执真人于六界,好歹也是仙风仙姿,向来性格冷淡孤僻、独来独往不拘于天地,若将今日煮粥一事传出去,怕是也不会有任何人肯信。
“再不吃,就凉了。”清执倒是对来人探寻的目光不欲多加言辞,再次净了手便准备离开。岂知身前陡然多了一把折扇拦路——
“总是住在天桓殿挺乏味的,清执真人是否介意……”
整个蜀山,常随身带着折扇的人,也就只有鸾歌了。其实,他此次坚持要与清延上来太微,也正是为了能够搬进此殿而居。而现在看来,这里当是比他当初想得还要有趣,呵呵,清执……竟也会煮粥。
“太微殿,不住外人。”清执自然明白鸾歌打得是什么主意,严辞拒绝之际却再闻:
“作为交换,我可以帮你保护这丫头。”
鸾歌说这句话的时候乃是以秘音相传,只他们两个人才可闻见。
“不需要。”晃儿在蜀山,有他就够了。
可是鸾歌这人一旦对某事有了兴趣,就一定会想尽办法达成所愿。
“里蜀为首,北荒拘之,洛安有书,幽冥无越。”
这十六个字,鸾歌有十分的把握——清执一定特别感兴趣。
果然,行人的脚步停了下来。
“晃儿,多盛一碗粥让你师伯也尝尝。”
语罢,更是以秘音邀请鸾歌回屋单独一叙。
“看来,你知晓的倒是不少。”一盏清茶代替薄酒,由清执亲手为面对而坐的鸾歌斟上。
“略知。”论起倨傲,鸾歌盛清音一筹;可论起谦虚,他同样也不输君子一分。
“不错,桃渊推算十五载,我得到的也是这个结果。”他不知道鸾歌混迹蜀山的意图,也不知这次回来鸾歌突然将秘辛告之的用心,但是,他相信这直白的肯定可让对方慌乱阵脚。而事实上,清执确实也赌对了。
这鸾歌本以为绕过几个弯子、打下几个哑谜才会直入正题,不料并不待见自己的清执竟坦然相待。微微沉默片刻,唇角却是又多了一抹莫测的微笑:
“你怀疑我会对蜀山不利?”
“是。”
“你怀疑我会对你的计划不利?”
“是。”
“你怀疑我会对六界不利?”
“是。”
连问三个怀疑,问者直白,答者不避。
“那么,我可以告诉你这些怀疑均不用考虑。”别看鸾歌平日里风流倜傥、不恭世事的模样,此刻难得了一本正经。“信不信,在你。”
“凡事,总有个因果。”清执仍运筹帷幄,不动声色间尽是步步逼问。
低眉目持茶盏之间,热气袅然,碧绿琼浆四溢淡淡茶香。
清静、清淡、清醒神朗。
二人就这么端坐着,直到鸾歌将那看了很久几乎要凉却的茶一饮而尽。
“为了神界。”
离开之际,他说。
天地初开共分六界,分别是神界、仙界、人界、妖界、魔界与鬼界。蜀山,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以及仙家凡子,归于仙界与人界之间。然不论是仙界、人界抑或是妖界、魔界、鬼界,眼下均是族群旺盛,唯独了神界经弥了万千年后,早已不复光景。
其一,神之存在本就寥寥,多已在守护六界的无数次争斗中陨落。
其二,神不可孕育后代,否则将遭获天雷刑罚灰飞烟灭之果。
此番,清执并不明白鸾歌为何提及了神界,却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