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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战栗之舞 (2)

“哎,这位小同志,要到哪里去啊。舞会刚开始,怎么就要走啊?”一个洪亮而亲切的声音向她传来。

林秀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陌生人。

这个人50岁左右,中等个子,穿着一身土黄色的军服,胸前插着一支钢笔,脸上的皱纹中沉淀着岁月的沧桑,但眼里还是流露出和蔼的目光。

林秀估计他是一个首长,来参加战前军事会议的。至于这个首长是哪支部队的、什么职务、姓甚名谁,她并不清楚。她也懒得弄清楚。

“小同志,如果你没什么事情,就陪我跳一支舞,怎么样?”这位首长客气地征询林秀的意见。其实,他是专门冲着林秀来的。

刚才,他坐在西院墙边,就注意到了小手扇风的林秀。因为,这个动作比较显眼。

他悄悄观察着林秀,包括和她窃窃私语的方向晖。这样的过程持续了有四五分钟。

几十个人把大院子挤满了,乐声和笑声也充塞其间,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位中年首长的目光。

林秀的动作和身影让他的心里一阵异样。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正在他迟疑着要不要过去搭话的时候,却见林秀站起来,似乎和她身边的方向晖闹了点别扭,要生气地离开了。

那种异样的感觉驱使这位中年首长立即站起身,迎着林秀走去。如果此时不过去,他这一生可能会很后悔。

林秀面对这位客气的首长,似乎有点为难。从内心来说,她不想和男人跳舞,不管这个男人是青年人,还是中老年人,也不管这个人是当官做爵的还是平头百姓。她只愿和两个人跳舞,一个是方向晖,还有一个人,不在身边。

可是,她看见这位首长的笑容,心中不忍心拒绝他的邀请。他的笑容褪去了首长的威严,却含着长者的慈爱。然而,林秀是一个极有主见的人。迟疑片刻后,她歉意地笑了笑:“对不起,首长。我有点事,我要先走了。”

首长很失望的样子:“那……就算了。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林秀。”

“哦。”首长微微仰起头,有点意味深长的样子。

林秀正要走,方向晖走了过来。

“林秀,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陈军长,二野第五军军长。她是林秀,是我们情报科报务组长,侦讯专家。”

“哦——”陈军长目光中流露出赞叹和意外,还有一丝欣喜的样子,“不简单,不简单。”

“陈军长过奖了。”林秀有些羞涩。

“我有个女儿,和你差不多大。”陈军长说。

“坐下说吧。”方向晖说。

“不了。林组长要有事,就不用了。”话一说完,陈军长就后悔了——“林秀有事,不是还有方向晖吗?自己这么说,不是明白着告诉别人,自己盯着林秀吗?”

林秀听陈军长这么说,觉得自己再要急于离去就有点不通情理了,只好说道:“我陪陈军长跳一支舞。”

说着伸出手去。

两人走到院子中的“舞池”里。

斯特劳斯的曲子又响起来了,十来对舞伴在院子里转开了。

“怎么又是这支曲子?”林秀埋怨。

“可能是他们只有这一张唱片吧。”陈军长善解人意地说。

林秀不吭声了。她不想再说话。她只想这舞曲尽快结束,自己好离开这里。

“林组长,你老家是哪里的?”

“陈军长,你别这么客气。就叫我林秀,或者小林。我老家是……山东青岛的。”

林秀不想说话,却拖拖拉拉地说了这么多。其实,她前面的话是没有意义的,是用这几秒钟的时间来思考最后一句话的。

“哦。”陈军长这一次的“哦”声比刚才的那一声要轻多了,有一丝丝让人不易察觉的失望在里面。

“嗯,小林啊,你不要怪我啰唆。我刚才问你这些是有些原因的。”

“什么原因?”林秀本不想再说话,可一听陈军长这么说,不由自主地跟上一句。

“你今年多大了?”陈军长却不回答她,而是反问了一句。

“21。”

又是一声“哦”,声音更轻,失望的意思更明显。

“不瞒你说,我一看到你,就想到了我的女儿。她比你小一岁。”

林秀的心中不禁一动。

她反问了一句:“你女儿现在在哪里?”

“哎——说来话长啊。我现在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林秀一听,决定不再吭声。

铜管乐器的节奏越来越快,音调越来越辉煌,激烈的打击乐器预示着高潮即将到来——圆舞曲要结束了。

就在这时,陈军长从灯光中——那是葡萄藤架上的灯泡发出的橘色光亮——看见了林秀脖子上的红痣!

“姑娘,你……你脖子上的……红痣……”陈军长有些奇怪地说道。他不再称呼林秀为“小同志”,而是用了“姑娘”这一称谓。

林秀的脸红了。她有点不好意思,但她仍不吭声,她知道,还有十几秒钟,这支舞曲就结束了。对她来说,这场舞会也就彻底结束了!而她与这位和蔼而奇怪的军长可能永远也不会再见了!

“这痣……是……”陈军长吃力地试探着问道。

林秀沉默着。

“是后来长的,还是……”他斟酌着字句,似乎很想搞清楚这痣的来龙去脉。

“后来长的。”林秀极不情愿地憋出了这几个字。

“姑娘……我想……我们出去谈一谈,好吧?”

“为什么?”

“嗯……”陈军长有点难堪,“不为什么。看到你,我想到了我的女儿。”

林秀听到这里,心中的预感越来越沉重。她想起了前几天在方向晖的卧室看到的现在藏匿于她微缩胶卷中的《渡江战役参战部队师团级以上干部花名册》,其中的一个名字曾让她痛苦不堪。

“难道真是他?他现在做军长了?”

林秀的手和陈军长的手握在一起,她不知道是该立即放开,还是该握得更紧;不知道该扑向他的怀抱,还是该诅咒他的丑恶。她只觉得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我女儿这里也有一块痣,也是红色的。不过……”陈军长低低的耳语在林秀听来,却犹如一颗重磅炮弹,把她炸得头晕眼花。

她很想问眼前的男人这样一些话:“你叫什么名字?你女儿叫什么名字?你和她是怎么分开的?”可是,她不敢问!因为这些问题的答案可能会将她推到疯狂的边缘、崩溃的边缘!

长号、长笛、提琴、军鼓、巴松管、单簧管、定音鼓……一起将圆舞曲送到华丽而兴奋的巅峰,随即戛然而止。

“陈德伦,你的舞跳得不错啊。”突然,一个豪爽的声音在林秀和陈军长的身边响起。

陈军长掉头一看,是他的上级,兵团雷司令。

林秀的右手还没来得及从陈德伦的大手中抽出,一听“陈德伦”三个字,犹如听到了一声炸雷,右手触电般的快速紧握了一下,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陈德伦明显感到了林秀的小手那一瞬间的紧握!条件反射般的紧握!痉挛般的抽搐!

“怎么了?姑娘?”他关切地问道。

幸亏林秀是一个优秀的情报人员,她用超强的意志顶住了崩溃的感情:“哦,没什么。刚才他那一声,差点震坏了我的耳朵。”说着,不好意思地瞄了一眼雷司令。

“哈哈哈。”雷司令一听,仰头大笑起来,“对不起,我是个粗人。哈哈哈。”

林秀连忙应付了两句,匆匆离开了张家大院。

“真是他!”她边走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