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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笛声杀机 (1)

方向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情越发沉重。

二监的同志们遇难了,营救人员也牺牲了。损失惨重!这是十分确切的事情。因为无论是从江宁游击队发来的电报,还是收音机里播送的报道,抑或江南的同志们从报纸上获悉并转来的消息,都相互印证地表明,这是惨痛的事实,不是讹传,对此不要存有任何侥幸的心理。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他的内心感到沉重和不安。一方面为死难的同志们,另一方面是由于自己曾参与营救行动。

他站在窗前,点燃一支烟,试图梳理一下其中的头绪。

那天,当林秀在外面敲门的时候,他正在房间内洗澡。他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洗澡了。一是总前委特情科刚刚成立不久,事情多;二是时有春寒,条件所限,洗澡极不方便。所以,他对自己的个人卫生问题只有采取将就的态度——胡子长得乱蓬蓬的才刮,洗澡更是能拖就拖。

可是,自从林秀来了以后,他觉得不能再这样了,应该要认真注意自己的形象了。原因很简单,他已爱上了林秀,而且是极其强烈的爱。这种感觉如汹涌的春潮撞击着他的心。数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在硝烟和暗战中看到了绿洲,明媚的绿洲,令人欣喜的绿洲,他要张开双臂扑向绿洲。

但是,他不能胡子拉碴满身汗臭地扑向绿洲。那天是个晴天,出了大太阳,午后就很温暖,典型的小阳春天气,他就叫李三柱烧了些热水,然后关起大门在房间内洗澡。

当林秀急急地敲了几次门,自己来不及梳理头发、系好衣扣就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他有一点尴尬。而当林秀调侃他军容不整的时候,男人的自尊和上级的威严让他恼羞成怒。他对林秀发起了脾气。“爱发脾气是你的缺点。”关首长常这么批评他。“关首长说得对。”他也承认这一点。

当委屈的林秀交给他那封特殊电文时,他看到电台呼号,立即明白是谁给他发来了这封密电。

他是冯儒,代号“归路”。

冯儒在老丁牺牲后,一直苦苦寻找党组织,后来终于在南京飘满雪花的天空中和方向晖建立了联系。

几番印证之后,冯儒决定将自己的情况告诉方向晖,确切地说,是告诉“BFX18”这个电台,而这个电台只有方向晖一个人知道他冯儒的真实身份。“冒一点风险是值得的。老丁的牺牲已完全说明这样做是必要的。不能为了绝对的安全,让自己成为一个身份不明的人,一个没有归路的人,甚至被自己人认为是敌人。”这是冯儒当时的想法。

所以,当方向晖一看冯儒的电文,大脑中立即闪过双方约定的密钥——日期!但他没有在电文中看到发电日期,这使他对林秀有点恼火。但他又不好明说,就本能地扭头望了望墙上的年画,随即又看了看腕上的手表——他要知道今天是几月几号。密码的玄机就在这里。

对于收电人林秀来说,应在电文上注明收电日期。但林秀因为收到了这封特殊的电文,仓促之中忘了注明日期。而在送电文的途中,她一直专注于电文内容,根本没意识到日期问题。

其实,一般而言,方向晖只要稍微一想,应该能想起日期。可是,长期从事情报工作所养成的谨慎习惯还是促使他想确认一下。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要知道月份牌第一行前面的空格数!这就是他为什么在那个时候要看年画和手表的原因。

林秀不明白他当时为什么有这些奇怪的动作。

正在林秀纳闷的时候,方向晖突然恼怒地扬起电文,对林秀吼道:“你还有事吗?!”好像林秀看到了他内心的活动。当时方向晖铁唇紧闭,什么也没有说。可是,谨慎的神经提醒他,一个细微的动作也可能暴露内心的意图。而林秀在调侃了自己之后,又在自己想看密钥的节骨眼上,还不识趣地站在那里,仿佛看到了他的秘密,他能不恼羞成怒地下逐客令吗?

“其实,那天是委屈林秀了。她没有做错什么。要说错也是我的错,是我自己下意识地做了那个动作——一个无关紧要的动作。不值得冲她发那么大的火。再说,即使林秀知道了密码,也不要紧。好在她事后并不计较。”现在想起来他仍然有点愧疚。

他接着回想分析。冯儒的电文解密后,他就立即向关首长作了汇报。领导们经过研究,指示方向晖发电给江宁游击队,在可能的情况下予以营救。

可结局是如此的惨痛。

刚才,也就是半小时前,他语气沉痛地向关首长汇报了营救失败的情况。其实关首长上午就已经知道情况了。因为这样的事情很快就被公开报道了。关首长说:“多么沉痛的事啊。他们在革命即将胜利的时候被屠杀了,令人震惊!令人痛心!这说明敌人已到了最后疯狂的时刻……你不必过于自责。从你的几次汇报来看,情报科在这件事上好像没有什么大的失误……你的心情我理解,毕竟你是参与者……我们的通讯社和报纸、电台都已发表了强烈的谴责……我们要分析,要总结……”关首长的话令他的心情好受了一些。

可是,他明白,这是首长对他的安慰。首长的心情也不好过。

他一边思考一边踱到院子里。

那丛半人高的月季已经含苞待放。他伸出手掐了一朵,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幽幽的香味从他的鼻腔传进他的大脑。他感到精神提了一下。

“两种可能。一是敌人事先设置的圈套;二是我方有内奸,或有人叛变。第一种情况可能性小一点儿。因为,敌人怎么知道我们一定会去营救,或者一定在哪里营救。如果是第一种情况,仍需要有人发布秘密消息。这还是说明第二种情况可能性更大一些。

“那这个人究竟是谁?”

他的头脑中自然想起了那个从未谋面的冯儒。“他有这种可能,但不一定是他。”

方向晖仍然想不出什么头绪。

他回到屋内,走进房间,拉开抽屉,取出一只布袋,从里面抽出一支竹笛。他用手在竹笛上抹了抹,然后搁在唇上吹了两声。

悠悠的笛声响了两下就停了。

他拿着那支竹笛,走出屋外,关上院门,向着电报房而来。

电报房内响着一些“滴滴答答“的声音。林秀全神贯注地坐在收讯机前,吴音在发报,译电员张波坐在东面的小房间内,小琴拿着资料走向自己的办公桌。

“方科长。“小琴和方向晖打着招呼。

“嗯。”方向晖不苟言笑地应了一下。

方向晖扫视了一下偌大的谢家磨坊,然后打开西面的房门,那是他在电报房的办公室。他把笛子搁在桌上,接着从资料堆中抽出一叠稿纸,放在桌子中央。

他想了一会儿,提笔写道:

“钱队长并诸同志:营救失败,定有蹊跷。诸位锄奸心切,可以理解。然斗争复杂,无充分证据不能妄动,以免错杀同志。另:如有关于保密局特情处冯儒的情报,希及时告诉我。”

写完,他复看了一下,然后喊道:“小琴。”

小琴闻声立即来到方向晖面前:“方科长,什么事?”

“把这封电报发出去。”

“是!”小琴敬了一个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