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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与蛇同眠 (1)

《华声晚报》记者张千帆、李在朋这几天一直注意着草场门外。从张怀文安排便衣在这里秘密挖坑的时刻起,他们就觉得有点蹊跷。出于记者的职业敏感,他们盯上了这里,一有时间就到这一带转悠,想从中打听到重要新闻。

两天过去了,他们一无所获。就在他们打算放弃这个“新闻点”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17号晚上8点多钟,两人在汉中路的“姜维酒家”喝了一瓶花雕,基本上解除了一天采访的疲乏。两人出了酒家,兴之所至,沿着汉中路向西闲逛,很快就逛到了城门边。张千帆提议,不如到草场门外再转一下,反正没什么事。如果再弄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以后就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了。李在朋说“好”。

两人刚到草场门外,还没站稳脚跟,就见一辆黑色的狱车火急火燎地蹿过来。两人来了精神,赶紧躲到暗处观察。只见车上下来一个狱警,像是一个小头目,神气活现的。这个狱警一挥手,对值勤站岗的几个人说道:“你们的任务到11:30结束。沿着西城墙回二监。如果瞎跑,出了事后果自负。”说完又钻进黑车子走了。

张、李二人一听,知道这里面有文章,就一直熬到11:30。

正在两人嘀咕着会有什么事情的时候,一支队伍从西北方向慢慢移向草场门外。

两人躲得远远的,既紧张又兴奋。

不一会儿,枪声大作,呼喊四起。

他们听到了一场战争。

子夜一过,城防二营凯旋离去,两个人才蹑手蹑脚地走进刚才的战场。

他们在血腥的西郊寻找第二天见报的重磅新闻素材。

忽然,张千帆“啊”的一声惊叫,人随即摔倒在地,把不远处的李在朋也吓得魂飞魄散。张千帆急忙爬起来。他发现地上躺着一个人!刚才一不留神,被地上的这个人绊倒在地。

李在朋马上闻声跑来。两个人发现,地上趴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全身透湿。李在朋伸手放在女人的鼻孔处,自己先平稳了一下呼吸。

“还有气。”李在朋喊道。

“送到医院抢救!”

“嗯。送到仁济医院。最近的就这家。”

“救活她我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先把她身上的湿衣裳脱了。要不然,冻也冻死了。”

“可……”

“管不了那么多了!救人要紧!”

两人立即脱了女人的薄棉袄和秋裤,只留下贴身内衣未脱。张千帆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的外套脱下,给女人裹上。

随后,二人抬着她,气喘吁吁地赶到仁济医院。

孙英莲死里逃生。

子夜时分,保密局院内的小红楼发出幽暗的灯光。

杜林甫坐在二楼办公室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由于鼻梁过高,瘦削无肉,活像一壁险峻的孤峰,让人觉得那副眼镜随时会滑落下来。因此,他平时不戴眼镜,只在看书读报的时候才戴。

此时,他一只手摁住桌上的紫砂壶壶盖,另一只手把桌上的报纸翻得哗哗作响。

显然,他并没有心思看报纸,只是在打发时间。

不一会儿,从楼梯口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杜林甫闻声后立即摘下鼻梁上的眼镜,并站起身来,但旋即又重新坐进椅子里。

“处座!”张怀文不等一口气喘匀,还没见到杜林甫的人影,就急切地喊道。

“哦,是怀文啊。事情怎么样啊?”杜林甫转了一下旋转椅,慢条斯理地问道。

“全部干掉了!一个不剩!”张怀文瞪着血红的眼睛,咬着牙齿说道。因为他刚才亲自指挥,亲眼目睹了那场血淋淋的屠杀,现在仍然处在亢奋而恍惚的状态中,所以语气也带着疯狂。

“好!很好!”杜林甫这才站起身来,“我会为你请功的。”

张怀文把帽子往沙发上狠狠地一掼,也不管茶几上杯子里的茶水是谁的,端起杯子“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妈的!老子从来没有杀过这么多人!56个!几分钟时间!通通杀死!那股血腥味!……妈的!”他在杜林甫面前转来转去,像一头暴躁的困兽。显然,血腥的刺激和血腥的功劳让他忘记了平日的谦卑。

“坐下,坐下,你辛苦了。”杜林甫走到张怀文面前,并不计较他的无礼和冲动,而是双手按住张怀文的肩头,亲切地安慰道,“休息一下,我给你倒杯茶。”杜林甫知道,张怀文被血腥熏得歇斯底里,他需要发泄,需要释放。任何人目睹那一幕,都需要如此。杜林甫深知人的心理,这也是他杜林甫没有亲自去现场督阵的一个原因。张怀文实际上代替他杜林甫履行了职责,所以,杜林甫当然得安抚他一番。

正当杜林甫拍着张怀文的大腿和风细雨地表扬他的时候,只听得楼下又是“叮叮咚咚”的一阵脚步声。不是一个人的声音,而是一群人的声音。

就在张怀文扭头张望的时候,华雄飞兴冲冲地走进办公室,后面还跟着三四个穿军服的士兵。

“报告处座!二营的弟兄抓到一个活口。还是……”华雄飞十分兴奋地说。

“哦?”杜林甫喜出望外。他站起身,对华雄飞招招手:“你慢慢说,是什么人?”

“好像是共产党头目。”

“你怎么知道的?是他自己招供的?”

“不是。我们从他的胸口内袋找出一块怀表,还有一支钢笔。”华雄飞郑重地说。

杜林甫差点笑出声来,但他竭力忍住了。“嗯。有可能。华雄飞,你会动脑筋了。不错!”随后他又对一同进来的几个士兵说道,“是你们抓到的?来来,都坐吧。”

几个人坐定,杜林甫说道:“是不是共产党头目,单凭怀表和钢笔还不能断定。现在的共产党分子不比以前了……要等审问才能知道……人现在哪里?”

“在临审室。马上审讯他?”华雄飞又答又问。

“嗯——”杜林甫从鼻孔里哼出一个起伏的鼻音,表示了他温柔的否定,“今天夜里就把他放在‘临审室’,不必审问。不要指望今天一夜就能撬开他的嘴巴。你们还不了解共产党分子。我从抗战的时候起,一边打日本,一边就和共产党打交道了。想轻易让他们效忠党国,难啊!”杜林甫说着,走到桌前,坐进椅子。

“处座,这家伙中了两枪,都不在要害上。刚才我已安排医生给他作了救治。”华雄飞说。

“嗯。很好。你做得对,没有辜负我的希望。哦,对了,你要和‘临审室’的那几个‘愣头青’严肃交代一下。要把这个人当客人看待。让他吃饱吃好,给他换换衣服,让他睡好觉……总之,你们怎么对待客人的,就怎么对待他。知道了吧?”

“知道了。”

“明天把他弄到二监去。那里的东西比较齐全。还有一些新花样,刚引进的,还没有尝试过。就看他知趣不知趣。知趣的话,就用不着这些了。”杜林甫眯着眼,若有所思地说,“我会亲自去的。怀文,你要做好准备。”说完,他把烟头在烟缸中使劲地捻了捻。

想到明天即将到来的情形,杜林甫在心里微微笑了起来。他很期待这样的时刻。和共产党人的较量是意志和智力的较量,还有信念的较量,他喜欢这样的较量,这样的较量能给他带来刺激。失望感和成就感都是一种刺激。人的思想和肉体也同样需要刺激,否则和行尸走肉毫无二致。想到这里,他说道:“你们都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这几个小弟兄,我会为你们请功的。我也要休息了。这几天累得我够戗。”说完,他竟半眯起眼睛。

张怀文、华雄飞等人一见,就起身要走。

“慢着。”杜林甫突然睁开眼,“华雄飞,今天怀文……张监长不是外人,是我的弟兄,党国的忠臣,你刚才那么做不要紧。以后就要注意了,抓到共产党分子不要声张。知道为什么吧?”

“哦——”华雄飞迟疑了一下,“知道了,处座。消息一走漏,让共产党分子知道,线就断了。”

“还不糊涂。今天这个事,还有谁知道?告诉他们,不得声张!”他喝了一大口茶,等茶水淌到肚子里了,他才接着说道:

“我要抓大鱼!还要抓暗藏的大鱼!”

3月18日上午9点多钟。二监“自省室”。

阳光穿过铁窗照在陈言的脸上。他站在窗前,双手紧紧地握住窗条,冷峻的目光凝视着二监黑色的房顶。

今天一大早,张怀文和华雄飞等人就把他从保密局“临审室”押解到二监来了。按照杜林甫的授意,他们让他住在二监的“自省室”。这里的条件较好,有桌椅,有床铺。狱警还特意准备了开水、茶叶、洗漱用品,甚至还弄来一些吃的和换洗的衣服。屋子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床单、被褥也是新的。总之,和居家差不多,只有黑色的铁窗说明这是监狱里的一间房子。

陈言心里十分清楚,这是敌人的攻心战术。他提醒自己,不能麻痹,不能放松,更不能背叛组织、出卖同志。这是他最为鄙视的事情,关乎大节。

“我陈言堂堂正正,死也不会改变自己的信仰!”他坚定地想道。

阳光抚摸着他的脸,他感到了一丝暖意。

“革命快要成功了。自己奋斗了近十年的伟大事业就要实现了……可是,偏偏在这时候,自己成了俘虏……”想到“俘虏”这两个字,他感到耻辱,无地自容。“举枪自杀不成,还是成了阶下囚。”他低头看了一下缠了绷带的肩胛和左臂,“这两颗子弹竟然只打中了这些地方。他们为什么不打中胸口或腹部?为什么不给我一个痛快?……自己最担心的事竟成了现实。唉——”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感慨命运对人的捉弄。

片刻之后,他昂起头颅,眼光越过二监阴森的屋顶,思绪飞向远方。

“要有心理准备。不管敌人用什么样的酷刑,决不变节!准备去死!我了解自己。我能够承受酷刑,能够抵抗住金钱、美女、荣华富贵的诱惑。来吧。要么把牢底坐穿,要么慷慨赴死……”

“嘀——”一声车鸣打断了陈言的思绪。他循声望去,一辆黑色的“大鼻头”轿车开进了二监,停在了东面的监长室。

车门开了,杜林甫从车内钻出来,立在院子里望了望,就走进了监长室。

约莫5分钟光景,张怀文和一个高个子狱警陪同杜林甫走出了监长室,并朝“自省室”走来。“自省室”门口的狱警打开门,三个人走了进去。

“哎呀,条件有限,让你委屈了。”杜林甫一进屋,就笑眯眯地对陈言说。

“这一套就免了。”陈言淡淡地说,并没有用正眼瞧他们。

“哎,你误会了。你我无怨无仇,我这样做是自然的。何苦要为难你呢?我已在外面安排好了,就是‘励志社’……你很快就可以住到那里。监狱里考虑得再周到,可还是不如外面舒适啊。”杜林甫和颜悦色地说。

“恐怕没这样的好事吧。”陈言的眼睛仍望着铁窗外。

“我杜某虽不是金口玉言,可也是说话算数的。”杜林甫边说边用眼睛瞪了一下身边的张怀文。杜林甫心想,你这个蠢猪,只长肥膘不长脑子,你早该介绍一下我了。这个共产党分子不知道我的身份,岂肯轻易说话……这个共产党也怪!按照我的审讯经验,犯人连我的身份也不问,这事就比较难办!他们没有动摇的念头,就根本不想知道你是谁。如果问了“你是谁”,还有一点点谈下去的可能。可是,犯人不问,你张怀文就不能主动介绍吗?十足的蠢猪!

张怀文看到杜林甫朝自己瞪眼睛,一愣,但马上想到是什么原因了。他连忙指着杜林甫说道:“这位是保密局特情处的杜处长。”他也没忘了介绍一下自己,“我是这里的监狱长张怀文。”

陈言这才慢慢转过身来,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三个人:一个精瘦,一个肥胖,一个高个子。

“你们就不要费心了。要么枪毙我,要么让我把牢底坐穿。还有其他结果吗?”陈言说道。

“怎么见得就没有其他结果?请问,怎么称呼将军?”杜林甫客气地问道。

陈言停顿了一下,朗声说:“告诉你无妨,陈言,共产党员。”

“陈将军果然快人快语。敬佩,敬佩。我很愿意和你这样直爽的人打交道。昨天夜里,多有得罪。时间仓促,来不及一下子安顿妥当。你我双方打仗也好,把你请到这里来也罢,都是职责所系,既不敢耽误公事,也不敢为难将军。”杜林甫说完坐下来,随后又说,“陈将军,你也请坐。我们好好谈一谈。”

“我告诉你了,我是共产党员。其他还有什么好谈的?”

“不不不。有,有。你把你知道的共产党的组织情况谈一谈,我们不会亏待你的。你个人的问题,我是不会让将军失望的。”说着,看了一眼陈言的脸色。

陈言轻轻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