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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兵锋何处 (3)

章天翼连忙拉住宁默之的手:“瞧瞧你。跟老朋友卖个关子,调节一下气氛,你就急起来了。请坐请坐,容小弟慢慢和你讲一下。”

宁默之也笑起来。

“我并没有和你急。你吊我胃口,我不用这个激将法对付你,你卖关子不知要卖到何时。”

“哈哈哈,知我者,敏行兄也。真是讷于言敏于行啊,说要走就抬起屁股。”

“言归正传。蔡厅长为何气得不行?何部长批评他了?还是顾总长……除了他们,还有谁敢得罪蔡厅长呢?”

“今天上午,在楼下的会议室,李代总统在场,汤司令居然大发雷霆……”章天翼讲述道。

大礼堂一楼会议室。

室外警备森严,室内气氛凝重。

国防部紧急军事会议准时开始。

代总统李宗仁端坐在椭圆形会议桌的首座。国防部长何应钦、参谋总长顾祝同、京沪杭警备总司令汤恩伯、国防部次长秦德纯、海军总司令桂永清、装甲兵司令徐庭瑶、联勤副总司令张秉均、国防部第二厅厅长侯腾、作战计划厅厅长蔡文治,还有其他军政要员共十余人,正襟危坐在圆桌四周。

见人已到齐,李宗仁清了一下嗓子,环视了一下所有的人,神情严肃地说道:“闲话不叙。今天请诸位来,是商议‘长江防御计划’的具体措施。诸位都很清楚目前的形势。党国已到了紧要关头,借用诸葛亮的一句话,‘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国父历经坎坷创立的中华民国竟至如此境地,令人不胜欷歔。”

李宗仁这番话,不仅仅是感慨,而是心有所指。他认为东北及徐蚌二役的惨败是蒋介石错误指挥的结果。

国民党要员们默不做声。

“蒋先生以国为重,退隐休养。李某承国民推举,临危受命,敢不竭尽全力?唯希望诸位与我同舟共济,挽狂澜于既倒。”

此时的李宗仁既有稳住阵脚,徐图反攻的壮志,又时时感到掣肘受制,芒刺在背。

作为国民党内各种派系势力之一的桂系,经过数十年的发展,尤其是与党魁蒋介石的反复周旋与博弈,目前已然是国民党内一支重要的甚至是最大的政治军事力量。除了蒋介石的黄埔嫡系能与之相抗衡外,其他各派系都日渐式微。

而作为桂系的领袖,李宗仁一直深孚众望。自从美国对蒋介石失去信心,转而垂青李宗仁以来,他和“小诸葛”白崇禧等人成功地逼迫蒋介石下野,自己理所当然地由副总统升为代总统。这位貌不惊人的名将登上了他人生的巅峰。他要通过他的军事力量和政治才干来实现他的“和平”目标,或者和共产党决战长江。“划江而治,或成立联合政府。坚持三五年,再图一统。”

然而,蒋介石扔给他的总统宝座长满了蒺藜,他感到处处受制。“总统宝座不好坐。它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扔也不是,吃也不是,好不难受。”他当然知道问题的症结所在——蒋介石虽然下野了,但他的影响还在。军权和党权还控制在他的党羽中,实际上也就是还掌握在蒋介石本人手中。比如有一次,李宗仁在总统官邸宴请军事将领。蒋介石竟然从溪口打了三次电话,和顾祝同谈军事安排问题,发号施令。顾祝同频频离席接听电话,完全罔顾李宗仁的侧目,唯蒋介石之命是从。此事令李代总统万分恼火,但又无可奈何。

这是李宗仁知道的、亲眼目睹的。而不知道的就更多了。眼前的“长江防御计划”就不必说了——蒋介石的战略布署他就一直不知道。还有一件关系到李宗仁身家性命的事,他直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自李宗仁代理国事后,蒋介石必欲除之而后快。他让毛人凤安排此事。毛人凤将时任保密局云南站站长的沈醉调回南京暗杀李宗仁。沈醉很快制订了周密计划。保密局的几个顶尖杀手隐伏在傅厚岗李宗仁总统官邸附近。枪膛里的子弹都涂了剧毒,只等蒋介石一声令下。幸运的是,蒋介石几次犹豫后,最终没有拎起那个电话。

正是基于履职的困窘之境,李宗仁曾托张治中等人到溪口劝蒋介石到美国休养,以彻底杜绝他的影响和干政。而蒋介石用“太极拳”打发了张治中。

现在,李宗仁正坐在这个硌人的宝座上,勉为其难地和国防部高级将领会商完善“长江防御计划”。

他接着说道:“至于军事上发展到今天这步田地,需要依靠长江之险来守卫国都和江南,虽已属下策,但并不是完全陷入绝境。毕竟,除了百万陆军以外,我们还有强大的空军和数十艘军舰。而共产党军队并无正规的海空两军。他们只有一些木船渔舢,还有一些直升机而已,这些都是我们的优势。如果我们善加利用,共产党军队未必可以飞渡长江。”李宗仁说到这里停了一下。

“是的。总统所言极是。”海军总司令桂永清深表赞成,“长江历来易守难攻。从历史上看,苻坚也好,曹操也罢,长江都是他们的断魂之地。而且,不单是长江,凡是以大江大河为战场的,历来都是涉江者败,据江者胜,这样的例子不少。石达开兵败大渡河,共产党红军血染湘江……”

“蔡厅长,你说说你的计划吧。”李宗仁伸出右手,打断了桂永清的“宏论”,点名要蔡文治谈江防计划。其实,蔡文治的江防计划李宗仁早就知道并且同意了。

蔡文治站起身,拉开墙上的黑丝绒幕布。一张巨大的军事地图徐徐展开。地图上,红黑圈点星罗棋布,蓝色箭头刺向不同方向,坐在圆桌旁的每一个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总统、部长、总长及各位司令:三厅经过审慎研究,认为我江防主力应当立足南京,并以此向上下游延伸。因为这一段江面较窄,北岸支流甚多,共产党军队所征集预备渡江的民船多藏于这些河湾之内。至于江阴以下至上海一线, 江面极宽,江北又无支河,共产党军队不易偷渡,故不必重兵把守。不知总统及诸位以为然否?”

有人轻轻地点起了头。

“不行!”却听座中一人断然说道。

大家一看,是汤恩伯。

“这一方案根本行不通!”汤恩伯起身说道,“我认为,应把主力集中于江阴以下,以上海为据点。至于南京上下游,只留少数部队应付应付就可以了。”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

李宗仁皱了皱眉头,说:“汤司令的想法似乎不妥。可否重新考虑?”

汤恩伯不吭声。他的神情显示出,他不会重新考虑,但又不好明说。

如前所述,作为蒋介石的心腹干将,汤恩伯手握四五十万大军布防在江西湖口至上海一线。蒋介石给他制定的京沪地区的作战方针:以长江防线为外围,以京沪杭三角地带为重点,以淞沪为核心,采取持久防御方针,最后坚守淞沪,以台湾支援淞沪,然后待机反攻。而南京这座都城,并不是坚守或死守之地,只是象征性地防御一下。这个作战方针,李宗仁等人并不知道。

令汤恩伯为难的是,他既要坚决执行蒋介石的计划,又不便公开讲出这是蒋介石的密令。

会场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何应钦和顾祝同更是一言不发。

还是蔡文治打破了僵局。他说:“守上海、杭州,而不守长江、不守南京,纯粹是自杀之举。此乃下策。”

汤恩伯一听“下策”二字,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你蔡文治是什么东西?还配谈什么守江不守江?”

蔡文治是汤恩伯的学生。学生说他的计划是下策,以他那粗鲁的个性,很难不发作。

蔡文治的牛脾气也上来了。因为在他看来,汤恩伯的计划是极为荒唐的。蔡文治也并不知道这个计划的主导者是蒋介石,再加上他打心眼里就看不起这个常打败仗又言行粗鄙的“老师”——“汤司令”。

“无论从战略还是从战术来看,我想古今中外的军事家都不会认为放弃长江而守上海是正确的。现在李总统都同意我们作战厅的计划,为什么你独持异议?”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汤恩伯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

他面前的茶杯抖动了两下。

“汤司令!”李宗仁强压怒火。他估摸着汤恩伯的这番话是有背景的,而不仅仅是汤恩伯的个人主张那么简单。“你把你的道理和大家讲讲哩。为什么一定要发这么大的火?!现在是讨论国家大计,切不可意气用事!”

李宗仁不便也不能够强行压服汤恩伯。汤恩伯手上有兵权,而且又听蒋介石的。李宗仁只能用这样的言语压制一下汤恩伯。

汤恩伯一时无语。

“那好吧。我们就接着研究一下蔡厅长的计划。详细落实到每一个师……”李宗仁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汤恩伯听了,他再也不能沉默了,他要坚决执行蒋介石的计划,他此时对蒋介石的忠心是无以复加的。他曾将恩师陈仪的“叛变”之举密报给蒋介石,致使陈仪身首异处。

他再次站起来。“这是总裁的命令!我必须执行!”

会场显然受到了震动。

李宗仁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充满了尴尬和愤怒:“蒋总裁为什么无意守江,偏要死守上海一座孤城?上海失陷,进无可进,退无可退。难道要跳进大海吗?”说完,他气愤地猛拍了一下桌子。手中的铅笔被拍成两截。

蔡文治也顶了汤恩伯一句:“总裁已经下野了,你还拿大帽子来压人?如果敌人过了长江,攻下南京,你能守得住上海吗?”

汤恩伯见蔡文治如此嘲弄他,大怒。他指着蔡文治的鼻子嘶吼道:“你这个混账东西?!什么守江不守江!我枪毙你再说!”

说完,汤恩伯把文件一推便冲出会场扬长而去,留下会议室里十几个面色难堪的将军,还有凌乱的军事文件、歪倒的茶杯、泼得满桌的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