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杉拉住卢小曼站在一边,将方佳敏和苏羽的事情告诉了她。卢小曼唏嘘不已,想不到方佳敏那样好的男人居然会如此短命,她愤懑地说:“都是那个苏羽,要不是她见一个爱一个,方佳敏也不会落到这种下场。什么叫作害人害己,我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这种和蛇一样焐不热的女人,当初就不该带她回方家!”
辰杉去捂她的嘴,“人都死了,你就别骂她了。或许她真的从来没有爱过方佳敏,爱情这种东西最不能勉强了。”
“蠢,真蠢!”卢小曼拉开她的胳膊,用手狠狠给她爆栗子吃,“只有买不到的真心,没有追不到的女人。一个人十几二十年地对你好,我就不信你不会爱上他。苏羽就是个被宠坏的小孩,吃惯了家里琳琅满目的糖果,便总想着尝一尝别家的,以为那里便是她最终的伊甸园,谁知道先把自己送去了天堂。”
辰杉的脸色不大好看,尤其是在听到“我就不信你不会爱上他”这一句。卢小曼注意到了这一点,人越大心思便越是缜密,她将刚刚的话回想了一遍,立刻自悔失言,说:“我可没有暗讽你和叶希的意思,你们俩的情况和他们俩并不相同。”可到底如何不同,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支支吾吾半晌,“你们之间……你,你至少没给过他太多期待,尽管你们现在是男女朋友关系,但是,你愿意和他在一起,多多少少是因为在异国他乡过于寂寞的缘故。”
辰杉不置一词,“小曼,方佳敏和苏羽的事情对我的影响很大。我现在彻底想通了,不管以前我和叶希是怎样,我对他的感觉是如何,从现在开始一笔勾销。我唯一想的就是去找他,告诉他让我们重新开始,我相信如果一旦我敞开心扉,就和你说的那样,我会爱上他的。”
这一回轮到卢小曼黑下一张脸,她怔忪了好几秒,直到辰杉在旁喊她的名字,她方才清醒过来,挤出几点笑容道:“啊,是啊……只是,”她眼神凛然,闪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辰君怎么办?”
辰杉紧张得手心冒汗,明明将一切都计划妥当,却是偏偏在听到他名字的时候,心中那道名为理智的墙,顷刻之间轰然倒塌。她无法做出思考,只要与辰君有关的一切,都让她万分棘手,痛苦之间,想到妈妈说的那句话,“别傻了,我和他是注定不可能在一起的。”耳朵都不相信这句话居然会从嘴里吐出。
卢小曼忽然捏了捏她的手,“辰君在咱们后面。”
可不是他,喝得酩酊大醉,一只手搭在吴梦雨肩头。他的面容苍白,更显得眼睛深邃,像极了一个夜行的吸血鬼,好像下一秒就会扑上来,附在她的肩头,将尖利的牙齿戳进她的皮肉。她慌张地向后退了一步,满脸惊骇地望着他。
辰君却冲她笑了笑,没有尖牙,不会嗜血,只是个醉到麻木,不知南北西东的男人,可怜男人。可怜男人不得不敷衍着,用他那沉重的舌头说:“只是想把号码给你,如果有什么事可以联系到你……我是说如果。”
辰杉接过他的电话,却看到那个“莫库什勒”命名的老电话一直存着没有删,尽管他早已经换了手机,可能还不止一部。她将“莫库什勒”名下的号码更新,点了保存,刚刚按下了拨打,辰君突然又说:“不用了,我的号码一直没有变——”他猛然又笑起来,摇着头说:“不对,你早就把我的号码删除了,早就把我删除了。”
他推开了吴梦雨,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走。吴梦雨接过辰杉抓在手里的手机,冲对面的两个人微微鞠了一躬,说了声“我们走了”,便一路小跑追上辰君。
卢小曼说:“辰杉——”
辰杉已经做了个停的手势,“今晚真高兴见到你,小曼,回家的时候小心点,让司机慢点开车。我要去那边拦出租车了,下次再见。”她挥手,转身而去的那一秒,止不住地滚下热泪。
车厢里的气氛始终有些静,吴梦雨在手机上翻找着网上的笑话,语气轻快地念。只是辰君始终别过脸看着窗外,丢给她一个意志消沉的背影,就连如此乐天的吴梦雨也泄了气,抱着两手背靠在座椅上,心想姑奶奶我不干了。
辰君和辰杉之间到底有些什么过去,为什么他对她的眼神如此爱护,他对她的事情这样关心,而辰杉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辰君是因此而闷闷不乐吗?其实心底里早就有一个声音帮忙做出判断,她却用尽每一个脑细胞竭力地否认。
——开什么国际玩笑,他们俩是兄妹好不好!
吴梦雨的心里是一直犯着嘀咕,直到扛着烂醉如泥的辰君进了家门,猛然间发现灯光通明的客厅里站着一个极其熟悉的人影时,脑子里那些有的没的这才一下子被冲到下水道里。
“林姐!”吴梦雨满脸堆笑,“真巧,你怎么也在这儿啊。”
话音刚落她就后悔了,一边责怪自己的没脑子,一边往后退着寻出口,幸亏林芷始终没拿正眼瞧她,鼻子里连热气也没哼几下,她这才得以全身而退。直到将门关上,她拍拍胸口长叹出口气,心想这林芷怎么会在辰君家,实在是令人可疑,奸情满满,只可惜如此大的八卦无人可说,只好垂头丧气一个人回去消化了。
林芷正忙着给辰君泡醒酒茶,没想到他不领好意也就罢了,一甩手将杯子推开,滚烫的水溅了她一手。林芷蹙起两条柳叶眉,只是看他醉意很浓,方才将心头的火压了压。
她坐去辰君身边,不客气地说:“不见你几天,你就荒唐到这种地步了。”
辰君按着太阳穴,怒气冲冲地说:“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不要来这儿吗!”
林芷一阵冷笑,“是不是因为那个她,因为你遇到了她,所以你开始分外在意自己的羽毛了?”她眼中的厉色越发明显,死死盯着辰君的眼睛说:“我看到媒体拍的照片了,她已经回到翰府了是吗?”
辰君站起身来,“不知所云!”随即脱了自己的外套扔沙发上,“我要去房里休息了,如果你一定要留下来的话,沙发还是客房随你选择,不过走的时候请记得把被单枕套拆下来带走。”
他说着便大步往房间里去,林芷气得将杯子拍上玻璃台面,蛛网似的裂纹自一点迅速扩张,继而爬满整个表面。她站起来走去他的房间,双手握拳在房门上使劲地敲,阴恻恻地笑,“你最好不要逼我,否则我把一切都告诉她,我倒要想看看在知道那些事之后,你还是不是她心目中的那个阳春白雪!”
房间内传来一阵玻璃的碎响,林芷这才觉得心中的那口恶气消除了几分,一阵手机的震动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听声音像是从沙发上传来。她警惕地看了看辰君紧闭的房门,跑去从他的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居然是“莫库什勒”四个字。
怎么会不知道是谁?林芷走去露台,将拉门关紧,接通了电话,
“喂?”
电话另一头的辰杉一愣,以为自己按错号码了,然而一看屏幕,确实是他的电话无疑,便又将电话靠在耳边,居然还是那个女声。
“喂,你好,”林芷暗自发笑,“请问是找辰的吗?”
辰杉莫名地紧张,背脊一片冷汗,手指紧紧抓着手机坚硬的金属壳,几乎要在指腹划出一道伤口。她说:“对,我只是想问问他有没有安全到家。”
林芷说:“他很早就回来了,现在正在洗澡呢,等待会儿他出来,我让他回个电话给你好吗?”
辰杉连忙说:“不,不必了,知道他到家我就放心了。”她努力遏制着话中可能出现的任何一丝气息不稳,更别提要压抑住沉在心底的那股悲切,她用手死死卡着喉咙,不让自己抽泣,可还是想再问一句,“请问你是?”
“我是林芷。”
电话猛然挂断了。林芷两手搁在栏杆上极目远眺,安稳地享受着冬夜带来的种种静谧,尽管气温早已逼近零下,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总有一份持续不断的畅快暖意。
[膨胀的无数想念]
辰杉偷偷问吴梦雨要了辰君的住所地址,一大早带着两份早餐过去找他。说不清到底是以何种心思来访,只是有种固执的念头作祟,迫使她一路疾行。心里头有无数的翅膀噗噗扇出冷风,她捂着胸口,感受到自己正以一种莫名的情绪持续紧张。
辰君住的地方距离谈悦的公寓不过三站路的时间,她踏着清晨的薄雾弥漫,不多一会儿就走到了。只是门口的保全太过严格,几个穿制服的人把她拦下来盘问,要求出示她的有效证件,并要给业主打个电话确认。辰杉反而慌起来,好像突然袭击的勇气,一旦放在打有准备之战时,便极快地消耗下去。
辰杉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报出辰君的名字,忽然就看到一辆黑色轿车飞驰而来。驾驶位上是一位戴着墨镜的男人,面容俊秀,气度不凡,她使劲揉揉眼睛,居然是辰君!只是还没来得及摆手,便看到后座上女人艳丽的侧脸——
辰杉终是一个人来,一个人回,遇见第一个垃圾箱的时候,她把早餐扔了进去。此时,熙熙攘攘的街道,已经挤满了上班上学的人群。几乎所有人都是步履匆匆,唯独她,像是个蹒跚学步的儿童,走得又慢又够呛。
大型购物公司的LED屏上播放着无聊的广告,或是明明身材干瘪,却偏爱穿着暴露的大嘴女人推销衣柜,或是咔嚓咔嚓无数快门脆响,让人误以为是相机产品的啤酒广告。
又是一个乏味的千篇一律的早晨,忽然车站台上的女人们议论纷纷,拿手指着屏幕热烈地讨论。原来是经济实惠又吸引眼球的八卦花边快播,第一条便足够劲爆赚足噱头,一溜黑色大标题“人气美男背后的神秘女人”,辰君的日常偷拍照映入眼帘。无一例外地,有个神秘女子跟随在后,无论是他的楼下,还是度假时广阔的海滩……唯有最后一张辰杉认识,那是她和辰君在机场飞奔的照片,是专业精神欠缺的无良记者不够深入挖掘信息,否则怎么会将她和林芷混淆。
辰杉自己先笑起来,尽管这笑容里头大多存着对自己的嘲讽和挖苦,不过在这样让人痛苦的时候,能够笑,原本就是一个了不起的本事。可她为什么要痛苦?优秀的哥哥能够找到一个心爱的人,这本该是一件让人欢欣鼓舞的事,她这个做妹妹的应该表示祝贺。
可这偏偏又是她最无法想象的事。
辰杉想,她还是不能忘记辰君,尤其是在久别重逢,再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好像过去那些岁月里遗落的想念,顷刻间全数汇集在一起,猛然间爆发出来。若非是她再经历一次留学生涯最苦的那一段日子,或是他与人步入婚姻殿堂彻底断了她的念想,那她是绝不会轻易忘记他的。
昨晚的那些信誓旦旦,做好要与叶希重头开始的心理建设,此刻看起来多像是一种笑话。她并不想两人间的关系如温水煮青蛙,越是给予叶希更多虚无缥缈的希望,便越是更快一步地将他拖至深渊,苏羽和方佳敏的教训又才过去多久?
然而见到叶希,他紧紧把她抱在怀里,用一股欣喜若狂的声音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辰杉一脸茫然。
“重新开始是吗?”他双手紧紧握着她的肩膀,整张脸都兴奋地放光,“早知道昨晚我就应该去,以为你不想见到我,所以一直按捺着不敢出门,简直亏大发了,不能听到你那段气势昂扬的女权发言,也不能亲口听你说要爱上我。”
辰杉的心竟无可奈何地软下去,他多像是一个心智简单的孩子,不过给一块糖,便忘却一切前嫌恩怨。那些决绝的话堵在嗓子眼,心里想着缓一缓吧,总有一天会把话说清楚。
圣诞假期将近,尽管辰杉心里头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却还是决定要回苏格兰完成最后的毕业设计。临走前几天,她给卢小曼打了一个电话,希望她当天能够送她去一趟机场,她心里是打定主意借此机会再见一面聊聊天,却没想到卢小曼拒绝了她。
两个曾经要好到可以共穿一条裤子的死党,如今却变得怪怪的。似乎每每辰杉要跟卢小曼亲近,她便总是避让着往后推却,难道堪堪几月之内她们的感情就急转直下,而这背后是否有什么隐情?
辰杉觉得无比沮丧,临挂电话之前,卢小曼突然喊住了她,继而讷讷地说:“辰杉,其实我一直都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什么?”辰杉苦笑笑,“我自己竟不知道还有可以被人羡慕的地方。”
卢小曼说:“你总是所有人的宠儿,想要得到一个人的喜欢是那样的简单,大家都会为你考虑,做什么都先想着辰杉会不会高兴。为什么我如此努力,始终痴痴地等待,却仍旧没有人来爱我?”
辰杉有些意外,她完全想不到卢小曼会是这样看她,然而话中到底有几分是事实,她不相信她会不清楚。那唯一的解释便是,卢小曼对她积怨很深,然而她这个当事人竟不知是何处得罪了她。
她唯有苦笑,“你说的那个人真是我吗,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认识?”
两个人的对话没再维持很长时间,一言一语不是咄咄逼人便是冷言冷语,就连辰杉也厌倦下来。
这世上到底还有多少不变的感情?
百无聊赖,她决心提一个果篮去医院看望辰君的母亲,尽管心里对她总有一些隐隐的埋怨,然而平心静气地去想,她也不过是一个用心良苦的母亲,只是想要尽力去呵护自己的孩子罢了。
她只是大概知道她住在哪个医院,因而在住院部一楼的咨询台上询问,竟无意间看到谈悦匆匆进来。她连忙躲去一边,待她走过了,方才又钻出来,思忖两秒,决心还是不跟随上去。
没料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她转头去看,居然会是乔装过的辰君,戴着一顶棒球帽,鼻梁上还架着黑框眼镜。浓浓的书卷气,好像还是那个困在象牙塔里的追风少年,尽管这里不再有属于他的绿茵场,但他熠熠的眼神竟还如故。
辰杉和辰君并肩走到医院里一片绿荫道下,辰君问她怎么鬼鬼祟祟地躲起来不敢见人,她说是因为自己一不小心看到了狼外婆。
“这么形容你妈妈?”辰君笑,“是怕她发现自己的女儿去探望敌人而伤心,所以选择半途而废了吧。”辰杉咬着下唇点点头,他说:“还是谢谢你能想着过来看一看她,她现在身体好了许多,医生说即便现在出院回去静养也没问题。她现在寂寞得很,就想有个人陪陪她,如果她知道你来过的话一定会很高兴。”
又能有多高兴,想必还是怕她会来抢走自己的儿子吧。辰杉恍恍惚惚地想。辰君带她坐去一边的长椅,她索性将原本准备给他妈妈的果篮拆了,给辰君挑了一个沉甸甸的橙子,自己一声不吭地将皮剥了,把果肉递去给他。
辰君只要了一半,和她共分一个来吃,因为怕酸,先让辰杉尝一口。她嘴里责怪着辰君少爷脾气,还是笑着先咬了一口,汁水却从她脸侧飞过,一下子溅上了辰君的脸。
辰杉把果肉塞进嘴里,边笑边含糊不清地说:“好甜,汁水好多哦,辰君。”
辰君冲她翻了翻眼睛,拿手帕去擦脸,赌气似的塞了一瓣到嘴里,味道确实不错,可他还是硬邦邦地说:“只能算可以吧。”
“挑剔。”辰杉撅着嘴,“你知不知道我在英国这几年根本就没吃过几次水果,其实也不是每一种都很贵,不过对于我这种时薪四英镑的人来说就算是奢侈了。”在“纸灯笼”打工的时候,经常有人吃不完配菜里的水果,好几次她都想偷偷拿一块起来尝一尝,不过是最后没拗得过心里的那道坎儿,好像这样偷吃便真的沦落成可怜虫一样。其实这样的事情实在还有许多,但她并不想要他知道,她很怕别人看轻她,特别是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