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的家庭。你看到了。对不起。他说。
与你无关,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辛晨抱住他的脖子,有香草的气息。俊毅,我们去爬山好不好,还可以去吃素斋。他紧紧地抱着辛晨,好。他的内心空洞至极,辛晨抚摩他的头发。闭上眼,世界黑暗下来。
7
你渴么?辛晨。
不渴。她微笑地看着俊毅。阳光从浓密的树叶缝隙间泻下来,汗水顺着他们的额头往下流。
101。102。103。辛晨和俊毅牵手数踏过的石阶,手心已经生出细汗。
白云在头顶飘过,一阵清风吹过,每片树叶尽情摇曳着枝叶。俊毅采下一棵翠绿得明净的小草,编好一只草环戒指戴在辛晨的右手无名指上,辛晨感动得双眼潮湿,快乐得像个孩子,小心翼翼地护着它。
山路蜿蜒而上,在山顶有一座寺庙,每天前去烧香拜佛的人络绎不绝。她说我们也去。他总说好。辛晨累得筋疲力尽,恨不得马上躺倒下来。俊毅背起她,一阵飞跑冲过一坡石阶,风大片大片灌进她的眼睛里,耳朵里,她快乐得大声惊叫。激烈的风速中,她的心脏紧紧贴着他。
辛晨进去求签,俊毅坐在台阶上等她。她虔诚地跪下来,闭上眼,双手抱着签筒摇啊摇。一支竹签清脆地落到地上,她突然打了个寒颤。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踟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作了土。
140号签。下下签。解签文的人说。
她站在阴暗的角落,不语。外面的阳光依旧灼热。她仿佛看见她和他走在沙漠里,又渴又热,巨大的热浪向她袭来,一切都很广漠虚芜。
辛晨微笑看着俊毅,摸摸他的鼻子。签文说很好,说我们会白头偕老。快走,回家喽。辛晨,你不是要吃斋菜的吗?我都快被烤焦了,不吃了。她想快速离开这里。
下山的时候,辛晨突然发现草环戒指不见了。她急得快哭出来。他说,我将来给你编很多很多,圈住我们的一生。她目无表情地看着甜美笑容如幼童的俊毅,黑色的鸟群从头顶的枝干上振翅飞过。
8
俊毅的父母反对他和辛晨结婚,理由是这个女子太过普通。俊毅与他们对话,决裂,辞去在他父亲公司的职位。
他和辛晨租了一套两居室的公寓,作为新房。房子不大,只有50多平米。但阳台,厨房,卫生间具全。辛晨买了床,沙发,台灯,木头餐桌,在阳台种了几盆仙人球,一个小家有模有样地呈现在眼前,小却温馨,辛晨心满意足。
俊毅每天顶着烈日在外面找工作,辛晨心里很难过。曾经是大学文学社成员的她开始用业余时间写小说,偶尔有发表,赚得些许稿费,但更多的是石沉大海。俊毅不愿意看见她这么辛苦,辛晨说两个人在一起不必计较这么多。
晚上看电视的时候,辛晨突然说要看俊毅的掌纹。俊毅很好奇,他伸出左手。辛晨低头看得极其仔细,边看边用手指在俊毅的掌心划来划去。
俊毅,你的掌纹怎么那么细碎呀,那么多线。辛晨皱着眉头,忧心重重地说。
是么。这些线代表什么?
每个人的掌心有三条线,分别代表了健康,事业,爱情。
那我这么多线就代表了我欠你一辈子的承诺。俊毅笑嘻嘻地说。
那晚辛晨做了一个梦。她和俊毅站在十字路口,人潮攒动。一个诡异的老人手里拿着红色的仙人球。俊毅俊毅,你看,那是我们家的仙人球。老人开始一根一根地拔仙人掌的刺。俊毅,刺是仙人球生命的源泉,如果没有了它,仙人球要怎么生存下去。辛晨大声地呼喊俊毅。俊毅就在她的身边,面无表情,像隔着两个空间的人。辛晨冰凉的脸上又热又痒,可是她觉得并没有流泪。
辛晨和俊毅决定将婚礼一切从简,婚礼定在下个星期天。那晚俊毅去给父母送请柬。晚上约了小美和林力来家里吃饭,辛晨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冬瓜炖排骨汤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窗外开始刮大风,有几瓣桂花被吹到案台边。
熟悉的钥匙声轻轻转动锁孔,俊毅回来了。他脸色阴沉,勉强挤出几丝笑容。辛晨知道他又和父母吵架了。和林力几番寒暄之后,俊毅说,家里没饮料,我去买。说完,起身开门出去,俊毅的身影被门“当”一声重重地关上了,钝重而决绝。窗外突然倾盆大雨。
时间过了半个小时,辛晨开始焦急不安,她跑出门。走到小区外的十字路口,看见一大群人围成一圈,像发生了什么。辛晨没有打伞,雨水开始渐渐浸透她的衣服。一定发生了什么,辛晨决绝地判断。她拨开人群,眼前的一切让她几乎晕厥。俊毅满脸鲜血地躺倒在地上,已经没有了气息。肇事司机双腿发软地跪在一旁。橙色的橙汁洒了一地,与粘稠的鲜血混在一起。辛晨的世界天旋地转。冰凉的雨水和温暖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掉。辛晨又看见一群黑色鸟群在漆黑朦胧的雨夜振翅飞过,那样寂寞悲凉。
那是他们结婚前一个星期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一切幸福嘎然而止。
寂寞烟花之夏安
1
夏安说:一切都回不去了,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学会遗忘那些人事,让自己尽量云淡风轻。
哪天醒来的时候,院子里面的兰花在一夜之间既然争先开放,热闹之极,开放得忘记了生与死。夏安偷偷地走上前,摘了一朵兰花,放在鼻子边闻了闻,然后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荷包里面,夏安拍拍了荷包,内心有无数的满足感,他微微笑了一下,笑容纯净而落寞。
男子走上来,用眼睛死死地看着夏安,眼里面有说不出的忧伤和恐惧。他用很大的力气把夏安推了一把,然后把夏安按在地上,用手把藏在夏安荷包里的兰花抢了出来,然后在手着捏得粉碎。黄黄的汁液从男子的指缝流了出来,滴在尘土上,瞬间就消失,就如那位经常在自己身边,然后抓着自己头发打骂的女子一样,说我走了,于是真的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和挽救的空间。一切就是那么简单,一切就是那么干脆和洒脱。
夏安看着男子,眼睛里面充满着不懂,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他轻轻地说,声音小得出奇。夏安说:我想带一朵在身上,它很清香,能驱除我身上的异味的,我很多天没有换洗衣服了。如果她在,她一定不会这样对待我的。
夏安说得很小声,但是男子却听得很清楚,男子的眼睛有点湿润,于是他没有再说话,他用手打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说:夏安,你以后得学会照顾自己,她离开我们了,你一样要好好照顾自己的。
夏安没有说话,他再次用手摘了一朵兰花放在自己的荷包里面,内心塌实而安稳,有了这花朵,夏安就觉得她一直在她的身边,因为这是她亲自栽的,并且她很爱花。
那年夏安十岁,面相清瘦而干净,头发简短而利落,说话声音细小而清脆。总是穿着一件已经褪色的蓝布衣服,然后对所有人微笑,笑容天真无邪,像没有经历世事的孩子。
十岁那一年,男子拉着夏安的手,对夏安说:夏安妈妈跟别人跑了,他不愿意跟爸爸受穷,所以以后你要自己学会照顾自己,爸爸也要出去赚钱供你读书,以后你就好好跟姑姑。
夏安记得,哪天刚好是除夕,外面热闹非凡,到处都是鞭炮声和欢笑声。可是自己家却黑灯瞎火的。这样的日子,似乎从她一离开就已经存在了。
哪天晚上,男子第一次把自己好好打理了一番,然后对着镜子微笑很长一段时间,他问夏安自己好看吗?夏安点点头。男子又说:可是为什么要离开我们呢。夏安说:因为她说这个地方不属于她,她要去外面的世界。
男子没有再说话,他上前蹲下身子,给夏安已经散落的鞋带再次系上。他是第一次带夏安到门外的面店吃面条,他问夏安要什么面,你很久没有吃肉了,要不来碗牛肉面吧。夏安看了看菜单上的价格,然后要了一晚阳春面,上面飘着很多葱花。男子问夏安为什么不点贵的,有肉沫的。夏安摇摇头,然后用筷子在碗里面搅荡。男子看看夏安,然后说:你等着,我去给你买包子,我记得你最喜欢吃牛肉馅的。夏安想说什么,却感觉嘴巴发苦。这位男子很少回家,成年都在外面以赌博为生,今天既然能平静地跟自己一直共处,其实他知道他或许以后很长时间看不见这个男子了,那个时候自己大概就是所谓的孤儿吧!
男子走路很缓慢,多年的劳累生活,让他的身体不堪重负。一条只需要一分钟就可以到达包子摊位的路程,他既然用了足足用了五分钟的时间。他老了,他也累了。记得每次他回家总是会和女子互相大大出手,然后女子头发凌乱地哭泣,他就一个劲的抽烟,邻居说:他爱那个女子,可是因为他很多恶习,女子爱上了别人。
夏安看见他摸了很久的荷包,然后在荷包里面拿出了皱烂的一元钱,他买了三个包子,然后举起来,对夏安微笑和挥手,或者这一刻他的内心才是最安稳而平静的,因为他在为自己的儿子做事情,或者说他内心深处就深爱着这个孩子,就是很多时候无法用言语上来表示。那时候的笑容是那样的温暖和美好,夏安第一次看见。夏安有很大的冲动,想过去拥抱他,然后亲切地叫他爸爸。可是一切都是那么突然,一辆车子让男子瞬间消失在他的面前,他听了街道一群人尖叫的声音,他看到了车子下面流淌的殷红鲜血,夏安觉得脑子变空了,脚开始发软没有意志了,一身麻木。
夏安说:那天他就真的成为了孤儿。也就是从哪天开始,夏安开始做噩梦,全是这个场景,全是那鲜红的颜色。
2
深夜两点,还是无法入睡,很多噩梦依旧纠缠。在梦里面,女子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然后披着乌黑的长发,她对夏安说:夏安,你去给妈妈摘一朵白色兰花,然后帮我戴在头上。夏安照办,他从小就知道这个女子如此在意自己的外表,虽然生活艰辛,但是打扮依然干净而整洁。女子把白色的兰花戴在乌黑的头发上,然后把手张开不听地旋转,表情丰盛而苍白。她口中念念有词地说:夏安你要记得,不管生活如此艰辛,我们依然要善待自己。夏安点点头,然后觉得眼睛有点模糊。
她是一位善良的女子,当年因为父母的包办婚姻,她离开了自己最爱的男人,然后嫁给了夏安的父亲,夏安的父亲当年家产殷厚,在当地名声显赫。结婚那一天,夏安的父亲就对她说:以后你是我的女人,得忠于我的一生。她没有说话,只是眼含热泪。
夏安的父亲在结婚当她就动手打了她,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如此丧失理智,或者他看到她眼中很多的不情愿和很多的忧伤,可是自己既然会为这些而苦闷。他拉着她的头发,然后外窗户旁边脱,女子发出惨烈的叫声和轻微的哭泣声。在窗户口她看到整个小镇的星光点点和无边的安详。
婚后的日子安静而平稳,她安心做她的家务,不问过多他的事情。他经常早出晚归,然后回家就和她做爱,疯狂而绝望。他说:自己不想回这个家,整个家就想冰冷的仓库一样,而她就像一个雪人一样,自己的意志和愿望总是被磨灭。她沉默不语,而是拿着白色的兰花一个劲地微笑。她知道自己不爱他,自己内心有另外一个人和另外一个世界。她不属于这个小镇,这个小镇的安详和宁静并不能给她带来过多的安稳和丰盛。
第二年夏安出生,她变得异常的平静,少了很多往日的欢笑,她知道这个孩子的出生,会让自己的意志越来越单薄,会让自己越来越害怕某些决定。于是跟着来的,却是她与他的经常吵闹,他更少回家了,在外经常赌博,家里的东西一件不一件少,女子的笑容一天一天的消失。终于在夏安十岁的一天中,女子对夏安说:孩子,对不起,我得离开了,即使我那么爱你,可是我还是得走,这个地方不属于我了,我要到别的地方去过我的生活,你知道吗?我要去过我的生活,以后你会原谅我的。
她的突然消失,让男子在一夜之间白了头发,他在没有往日的韶华,他开始沉默和酗酒。这些年来,他不知道他如何和这个女子相处的,但是他知道他爱这个女子,从结婚哪天晚上开始,就喜欢上她了。她是那么的安静而清瘦,那么地让他着迷,可是就因为爱,所以不能忍受该女子的不爱。他一直认为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不是单方的追逐和微笑。他很想用自己某些行为来引起女子的注意,可是自己越做越错,她越来越远。
他用喝酒和赌博的方式来麻醉自己,想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来忘记一切,可是得到的却是如此结果。她的离开,让他慌张,让他没有准备。他一直以为有了夏安,她应该会安稳跟着自己,即使每天没有一点笑容,可是他没有想到,她是如此坚韧的女子,对自己有如此强大的把握能力,为了自己的快乐和人生,能对一切做到如此的决绝。
夏安对女子的离开,没有任何惊讶和悲痛。他爱这个女子,这个女子给了他生命,也给了他希望和未来。他脑子里面只是记得,每次男子回家拿东西去变卖的时候,她异常的平静,有些时候还会独自唱歌,每当这个时候男子就会动手打她,女子不还手,即使头发被抓得凌乱,嘴角有血丝,她然后很矜持的微笑,只是笑容有点落寞和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