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白敬杰旁边坐下,桌上两杯茶都冒着热气。白敬杰沉默良久,一直望着门外纷飞的大雪,我也没有说话,偶然看了眼白敬杰,才发现他头上已有缕缕白发,或许是幻觉吧,记忆中他坚毅的脸庞变得有些暗淡,那犀利的双目也爬上了一层浑浊。现在身旁的白敬杰让我想起了顾路锋,那张叫爸爸的脸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脑子里。
“沫儿,明天周府的周公子回到我们府上拜访。”
“周公子?”
“嗯,”白敬杰绷紧了嘴角,“周家祖上世代为医,周公子也是灵坻最出名的神医。”
“爹平时也爱看医书,对医学也颇感兴趣,这次邀周公子前来,应该是想向他请教一番吧。”
白敬杰的嘴角上扬了些许弧度,拿起茶杯抿了口茶,“沫儿,爹明天想让你和周公子多相处相处,好互相多点了解。”
“爹,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感觉现在与电视里父母逼孩子去相亲的情景有些相似。
“爹的意思是,想让你找到今后最可靠的依靠,”白敬杰双眼望着我,眼中的浑浊似乎更深了几分,“因为爹想尽快把整个白家交给你。”白敬杰的语气没有刻意地加重,反而比平常更加平静,仿佛他已把这句话说了上千次。
虽然从平时与张致华的争吵中已经知道白敬杰决意要把白家交给白馥沫,但我还是惊讶于这一天这么早到来,毕竟白馥沫今年才十八岁,加上一点灵力也没有!
“爹,这件事不用那么急吧。”
“怎么就不用急了,你看晟梦比你大两岁,可到现在都没有一个意中人,你二娘都急成什么样了,天天在爹耳边唠叨!你娘不在……”白敬杰顿了顿,看了看早已没有了热气的茶水。
“是啊,娘不在,连唠叨的机会都没有了。”我看着眼前的白敬杰,忽然想起自己最后一眼看到的顾路锋,想起他眼角的皱纹,有些后悔说出刚才那句话了。“那爹可以再过两年再帮我张罗这些事,反正爹现在不是还年轻吗!”我的语气刻意地轻快起来,却没有减轻白敬杰眼中的雾霾。
白敬杰看着我,配合着我的话笑了笑,“爹已经不再年轻了,白府能像今天这样也不是因为爹,而是……因为你娘。”
“我娘?”
“嗯,”白敬杰点了点头,眼神迷离了起来,“当年衣颜是青衣风派唯一的继承者,灵力和玄灵都是这片大陆上数一数二的,所有人都把她奉为神。所以在她不顾一切嫁给我后,我们就受到了许多压迫,这一切都怪我。最后……你娘离开了。”白敬杰早已将这段往事尘封,如今说起,他来不及悲伤,只是不知用什么语气来说,言语间充满了一种陌生的手足无措。
“衣颜当年是带着青衣珠嫁给我的,所以在她离开后,所有人都认为青衣珠留在了白府,即使从没有人看见过青衣珠出现在白府。不过……也是因为这颗能任意穿越任何空间的珠子,白府才能逐渐掌握灵坻的交通,走到今天。”白敬杰重新看着我,那种熟悉的愧疚又覆在了他的眼上,“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发现青衣珠不在白府,我不能把一个一无所有的白府交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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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夜的雪没有停过,只是今天很早的时候,便有点点暖人的阳光随片片雪花飞舞飘落下来,随意装饰着白茫茫的大地。
“小姐这个蓝色的发簪可以吗?”一只镶嵌着一颗蓝宝石的发簪被丫鬟小巧的手捧着。
“嗯,可以。”我轻轻点了点头。为了迎接周家公子,这些丫鬟从早上便开始给我打扮,好像我真的是去见心上人一样,但其实只是去见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罢了。看着铜镜中上了淡妆的脸,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看到了刚来到这片大陆的自己。
“筱约,今天好点了吗?”我问。
“回小姐,筱约的烧已经完全退了,大夫说因为筱约身子骨弱,怕是要过几天才能下床。”
“那你们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是。”
丫鬟们往我脸上扑粉的扑粉,往我头上插簪子的插簪子,还给我选了条淡粉的裙子,一切显得有序又忙碌。终于每个人的手都停了下来,紧跟着一丫鬟跑进来,“小姐,老爷那边请您过去。”
“这么快?”我还以为周公子下午才到。
提着裙子走在狭长的长廊上,望着两边的白色,我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惆怅来,脑子里不断想象着长廊那头自己要见的人是什么模样。想着想着,脑海里就蹦出鹿川的脸来,如果我要见的人是他会怎么样。思及此,我忽然惊醒过来,用力摇了摇头,拍了拍自己的脸。我到底在乱七八糟想些什么啊!反正最后我谁也不会嫁,因为我根本就不是白馥沫!
天气寒冷,寒风总会趁机钻入敞开的大厅里,而作为要接待客人有位于房子中央的大厅,要是白天关上门的话,则代表这家人门庭冷落,无人来访,于是每家每户都在自家大厅正对门的方向置上一块屏风以挡寒风。
绕过屏风,我看到一男子背对门而站,光从他挺拔的背影看,便可知那是位气宇非凡的男子。我刚想向他行礼,那男子听到声响便转过身来,他的脸如同我第一次见他时那样美,那样和谐。
“林……林公子。”周公子怎么会变成林千帆?
我的声音刚一出口,随之落地还有林千帆忍不住轻笑发出的声音,“林公子?小沫你可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我,难道是上次的事让你不开心了?”
听到他的话,我急忙收起诧异,“怎么会,我知道千帆哥哥一直把我当妹妹看,上次在林府的事我真的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怕伤了白林两家的情谊。”我抬起头看着他说,“我刚才只是看见千帆哥哥太惊讶了才叫的。”
林千帆笑着上前摸了摸我被整理了一早上的头发,但只有哥哥对妹妹的亲昵和宠爱,“我就知道小沫不是这么小气的女生。你放心,白林两家是世交,不是亲家也可以。”眼前的林千帆和记忆中的他一样,对白馥沫一如既往地体贴和彬彬有礼,我想他从来都没有对白馥沫动过感情吧。
“沫儿,好久没见爷爷,想爷爷了吧!”我闻声看去,看见白敬杰和林圣圭站在那里,好像是刚从大厅后面的房间里出来的。林圣圭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虽然说很熟悉,但从我第一次见到这个老人开始,就总觉得他的笑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我走过去行礼,“馥沫见过爹和林爷爷。”
四人坐下,我顿觉尴尬,现在怎么像是两家人在见面商讨婚事啊,好好的周公子怎么就变成了林千帆和林爷爷!我赶紧给身旁的林圣圭倒茶,微微低头又满怀歉意地开口:“林爷爷,对不起,上次在林府说的那番话希望爷爷能体谅,馥沫并非是想破坏白林两家的感情,只是……只是……”
“只是沫儿真的不喜欢千帆。”林圣圭接过我的话,只是语气不知是喜是怒。
“不是,不是!”我连摇了几下头,“我喜欢千帆哥哥,但那只是妹妹对哥哥的喜欢。”
“那我以后是多了一个孙女了!哈哈……”林圣圭的笑声中有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称的爽朗,我和白敬杰、林千帆也轻声笑了出来。“那我的乖孙女今晚可要陪爷爷我去林府赏月啊!”
“赏月?”
“是啊,今晚天上会出现不圆的月亮,那可是很少见的,可惜白府在灵坻中央,今晚会有乌云遮住,而爷爷那里可以完全看到。”这里和2015年不一样,月亮很少出现,每次出现都是圆月,所以人们都以残月为美。“这事我已经和你爹商量过了。林圣圭看着我说。”
我看向白敬杰,他只是点了点头,但那不是表示默许,而是要我去。“那爹不一起去吗?”
“府里还有许多事要处理,爹就不去了。”
在出发去林府前,我看见了白晟梦。她站在那里,目光一直追随着林千帆,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她眼里有泪,但不一会儿,她就转身回去了。
白敬杰站在白府大门前,看着两辆马车离去的方向,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安,他想起刚才与林圣圭的谈话:
“为什么今晚沫儿一定要在林府?”白敬杰问。
“敬杰,你至今还会想起青衣风派吗?”
林圣圭的问题让白敬杰沉默了良久,“就连在梦里,她也未曾消失过。”白敬杰望着窗外茫茫大雪说。
“青衣风派现在正在找蓝簪珠。”
“什么!”
“现在青衣风派就是一个炼狱,里面的人都是想统治灵坻的魔鬼,包括衣颜!”
林圣圭的一字一句就像是一块块石头砸进了白敬杰的心湖,又一次良久的沉默。“那蓝簪珠在林府吗?”
“那青衣珠呢?在白府吗?”林圣圭的目光落在白敬杰的脸上,“如果今晚沫儿不在林府,那么林府将会消失,因为青衣风派已经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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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林府时才值正午,虽说太阳的光并没有起什么暖人的作用,但它依旧尽职地高挂着,让周围大片的白晃人地闪。
“吃饱了吗?”见我放下筷子,林千帆体贴地问,其实我是三人中最后一个放下筷子的,听到他的话,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沫儿,现在离赏月的时间还早,我让千帆先到你到处走走,要不然你们一起出海玩?”林圣圭露着笑容对我说。
“不用了,爷爷。您和千帆哥哥一定都有很多事要忙,我想我一个人去参观也可以。”
“哈哈……”林圣圭这次是看着林千帆说,“你看,沫儿多体贴,以后谁娶到她是谁的福气。”
之后我就一个人在林府里走来走去,看见的都是对我毕恭毕敬的下人。走着走着,我走到了湖边的一处,盯着远处的蓝天,“这里美是美,可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不无聊吗?”我嘴里嘟囔着,目光又落在了平静的湖面,片片雪花已落下,就融入了湖水中。也就一刹那,一座亭子像是从天而降似的出现在我的视线中,雪花模糊了景,我只看见亭子中间是一根粗大的红木。
边走边打听,我走到了那座亭子前,亭子上方是简单明了的三个粗字:红木亭。我走近那根红木,它是那么粗大,与这湖和这亭相衬的话,总让人觉得有些突兀。我边摸着红木上的雕刻边沿着它走,突然听到一道男声,“影儿,你还记得这里吗?”
是林千帆的声音,我赶紧躲到红木后面,探头看,看到一位女子站在他身旁。女子稍微侧身,我赶紧缩回头,把裙子往腿前面抓,躲在红木后面。
“记得。”女子的回答只有两个字。
“记得我们小时候经常在这儿玩,经常绕着红木……”
“少爷,小时候的事已经过去了。”女子打断了林千帆的话。
“我们之间需要这样吗?”
“现在站在我身边的人是望青。”
“哼,是啊,我差点都忘了!那个出现不久就得到站在我身边十年的女孩的男人!”
“其实我觉得我们是幸运的,至少我们不是彼此相爱的。”女子看着林千帆,四目相对间,有遗憾,有无奈,也有释然,“因为并非彼此相爱,现在的痛苦才没有那么多。”女子的语气过于冷静,也过于残忍。
“所以你就觉得我一个人能承受得来。”
“至少这样,痛苦才不会把你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