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你现在要支出的七十万元,都是我昨天用小车带回来的。”时雅璐终于做完她的长篇汇报。随继,拿出一串钥匙,走进办公室里间去开保险柜。稍停,她从里间搬出了一大沓百元大钞。放在郑其扬的面前说:“你清点一下,七十匝,我去拿一只黑色塑料袋让你装起来。”时雅璐这语气,令郑其扬回想起几个月前他同样是用一只黑色塑料袋装着三十万元交给她的情景,这人啊,真是走山辞不得山,走水辞不得水。每个人时刻都要保有对山和水的感恩之情和敬畏之心。善待别人的人,正如善待山水,山水是会给你一样的善报的。此前,他确实是有恩于时雅璐的,然而,他从来没想过要她什么回报。他对她好,纯粹是为了感谢杨浩达对他这一生的知遇之恩。可是,时隔才不过几个月时间,人家时雅璐反过来却帮助起他来了。这世间真是有轮回的,你投之以李,人家报之以桃啊!
郑其扬的思绪又回到眼前的现实中来。他点了那堆像山一样的钱,说,“是七十捆,一点不错!”时雅璐把一张入账单递到郑其扬跟前让他签上字。之后,她用敏捷的动作把钱装进那只黑色塑料袋,“路上要注意安全。”
“一定。”郑其扬转口解释说,“这钱用时,我每一分钱都会记得清清楚楚,绝不乱花一分钱。正像我以前在管小金库,几年时间下来没差错过一笔账。待以后讼案结束,我再来与你结账,让你和林曰寸审核是否乱花一分钱吗?”
“林曰寸用钱,该用的,他是很大度的。”时雅璐介绍说,“一般情况下,他只要拿出去花的钱,就没打算再拿回来。”
“他越大度,我用钱就得越细心,争取把每笔钱都用在刀刃上,用在该用的地方上。”
“这点,我理解你。你的为人就像你平时写书法的那根笔那样笔直。所以你才能在桃阳镇政府一直捱到今天。”时雅璐充满感慨地说,“人还是正直才有根底。这不,你以前对人好,现如今遇到麻烦,自然就会有贵人出来帮助你。这就叫‘回报’。我是相信人有因果报应的。像凸眼匪凶暴、残忍、蛮横一生,最终是被仇人杀死于深山圹野。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时雅璐说着。
“我还感谢那次暗中算计我和杨浩达的人。如果没有他们的‘捉奸’行动,也许,就没有我的今天。现在,我对你说实话,只要我点个头答应林曰寸的婚事,什么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日子,就在我面前招手。那些绞尽脑汁算计捉我奸的人只能干瞪着眼。我以前曾对整我的那个县委副书记说过,我时雅璐虽不算是个好女人,但我所经历过和交集过的男人,都是男人堆里的精华。像最早追我的青佛县副县长,后来的杨浩达书记,现在的林曰寸,哪一个拉出去不是响当当的,哪一个不是男人堆里的人精?老郑,你说是不是?……”
“你本身就是女人堆里的人精,你所追寻的自然也是我们男人堆里的人精!”
“哈哈!你真会说话。不过,你这话我愿意听。”时雅璐把装好钱的黑塑料袋口扎紧,扔到郑其扬手中,说,林曰寸交代过了,你在外面办事不够用,再找我拿。”时雅璐又伸出手指头对着郑其扬点了点说,“对!你如果碰上杨浩达书记,代我转声我对他的问好和谢意!”
“我会的。”郑其扬望着时雅璐轻点的手指头,觉得她是个奇异的女人,是个不同凡俗的,又是十分不可思 议的女人。他拧起那袋像稻草一样让人不起眼的钞票,对时雅璐说了声“谢谢了!”便和她握手告别。然后离开二楼直往矿务楼外的皇冠车走过去。司机把车门打开,郑其扬把稻草袋像扔一堆废弃物扔进车后座上。这个动作,谁也不会注意那是一袋让人爽神养神的钱。包括司机也不一定能清楚。不过,郑其扬清楚,那是用来打点那些与之有关联的贪官污吏的。在他们眼中钱来得太容易了,跟山茅,稻草一样,与草芥无二。阿门!那些办理邱忠海和杜天庆一案的,有权的官僚们,你们正在召手欢迎着它们,致意着它们呢!
郑其扬关好车门,重新回到一楼会议室。会议室里林曰寸和袁伸与那些小矿主发放钱款的节目也已接近尾声。当林曰寸发完最后一笔款时,郑其扬贴近林曰寸耳旁告诉他预支款的事已办妥,然后向他道了谢,并说明还要和袁伸、白首鸿一齐去界内格完成第二件事。林曰寸点点头,说:“祝你们一路顺风!”
郑其扬和林曰寸告别后,带着袁、白俩人离开天口铁矿。两部车直抵界内格,在凸眼辉新建的那座已封顶、却来不及装修、他永远也住不上的二层新楼的门口停了下来。
他们下车进门时,早已和郑其扬约好的罗冬勤等在了许家。凸眼辉的老婆、许氏公婆和一些族亲十几个人,围满了大半个厅堂。他们是听罗冬勤吐露的消息,说肖家派人和委托律师下午来预付许力辉死亡的理赔金。因而都显得十分意外又有些惊喜。所以,原本脸上该有的、对杀人方的敌意,随着郑其扬手上攥着十八摞人民币的大票子而消失。郑其扬对凸眼辉的妻子鞠了一躬,说,“肖山村的人让我来代表他们向你们表示他们深深的歉意。这钱是先预付给许力辉家属的理赔金。还需多少,也就是剩余的部分,只要法院判决后,该再付给你们多少就付多少。这理赔金的事宜由我负责。你们随时都可以去桃阳镇政府找我。”袁伸从中插话说,“从今天起,你们就不必再找这个部门那个机关理赔了。有你们本镇政府里的郑其扬干部在这里表示对理赔金负全责,有什么事就直接找他协商解决。常言说,人死不可复生。犯案人的亲属申明大义,积极做好对被害人的经济损失、丧葬费等理赔,说明了犯案人亲属的歉意和诚意,也体现了他们对你们的抚慰和人道主义。”
袁伸说到这里停了停后又说,“我们知道被害人因为被害人的亡故、家庭经济肯定会有所困难。我是律师事务所的一名律师,我真想为被害方给予无偿的法律援助——由我出面,为你们被害人一方打官司请一名辩护代理律师,你们愿不愿意?”
罗冬勤代表被害方人回答说:“出庭打官司,请一位律师要花好多钱,你们能给于法律援助,这是天大的好事,哪有不同意的。”
“那好!——”袁伸加重语气说,“过后我会叫一名律师到你们这里来签署一份代理律师法律援助的协议。这个法律援助就是所请的律师一切费用由我们银洲市鉴实律师事务所来承担。”袁伸为了表示郑重,特意亮出他的律师证。
过后,袁伸果真没有食言,为许力辉请了一名辩护律师。这名律师当然不是鉴实事务所的。他叫林荫严,四十多岁,在银洲市东桥学院法律系当教授。林荫严原是读历史专业的大学生。这几年不是律师这碗饭特别吃香,林荫严就从历史系跳槽出来,考取了律师资格,成立了一家律师事务所,对外招揽诉讼业务。严格意义上说,林荫严是个“土律师”,不过这个土律师是黑白两道通吃。因为自己毕竟是半路出家的野和尚,平时自然要和科班出身、又有父亲是省高检副检察官的袁伸相交来作为靠山。因此既算是交谊,又应算是同穿一条裤。只要袁伸有讼案,随之就有林荫严紧跟其后,袁伸为讼案甲方,林荫严则为讼案乙方。袁伸为甲方唱红脸,林荫严即为乙方扮黑脸,俩人在法庭上各为其主,则暗中一唱一和,一辩一答,看似锋针对麦芒,骨子里却是讼案给原、被告双方“带笼子”,说白了,就是二个律师“承包”了整个讼案从中获利。因此袁伸承接的讼案哪有不胜诉的?哪有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
事实是林荫严代理了凸眼辉被杀一案的诉讼律师,其诉讼费最终还是由郑其扬一手付给。但到了银洲中院开庭那一天,林荫严故伎重演,他自己临时不出庭,而叫一个刚从校门出来的学生代林荫严出庭。那纯粹是个摆设,是走过场。整块讼案全由袁伸一方想怎样诉辩就怎样诉辩。许家因为已请了代理律师,当然交由律师参与讼案,又远在银洲,只派二个人去庭审现场。袁伸最喜欢看到的正是这种场面。这也是袁伸高人一等的诉讼手段。其实,从许家与林荫严签署代理律师那一刻起,袁伸已经胜券在握。袁伸回到银洲市里,不到十天,就马上向政法机关申请杜天庆的“取保候审”,之后,又以“斗殴过失致死人命案”为申辩理由,为邱忠海进行过失致死人命案的辩护。
不久,中院一审做出判决:邱忠海犯有斗殴过失致死人命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零六个月;附带民事赔偿被害方人民币二十三万八千六百一十六元。
二审在省高院审判,但没有公开开庭审判,最后改判邱忠海有期徒刑六年,民事赔偿维持中院原判。当然,这都属于后话。
郑其扬亲历了这个花招百出、千奇百怪的讼案和诡异的判决。这才明白,有诡异的、离奇的诉讼,才会有诡异和离奇的法律判决。尽管他的心里充满矛盾、欠疚,甚至感到负债,也知道这所谓胜诉背后的猫腻,感觉很违心很揪心。但他终究是在为两个“准亲属”打这场官司,就算违心也只能让它们继续违心下去。他没有退路,因为自己已经被逼上梁山,推到那个既充满诡异又违心的平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