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六点红情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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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罗冬勤喝完一杯茶后说:“我今晚专来没别事,就是今天凸眼辉突然找上我,说他在建的房屋已砌好地基,准备安装石门,他想在前厅大门门楣上镌刻一幅楹联。”罗冬勤进一步介绍说,“凸眼辉来我家参照我楼门楣那副对联,一直说我那楹字刻得好,内容也好,意思就是也像我那样写一副,刻上鎏金大字,显摆显摆。我对他说,那字是你写的。他说,他不好找你写,就委托我来找你。我答应他这事我可以帮他。还有,肖春兰的楼房也开始砌石墙了,她也托我来为她写三副楹联。肖春兰说她三个楼层的大门都要刻写鎏金对联。大家都说我大门那字写得好。你就照样给他们写,帮帮他们这个忙。”

“你冬勤来了,再怎么忙,这个忙我都会帮。”郑其扬看着罗冬勤黝黑的脸色一眼,并没推辞。这个黑脸友现在住楼那字确是郑其扬一手拟就并书写的。那已是四年前的旧事了。那时他们刚结识不久,罗冬勤正在建房,他知道郑其扬的毛笔字写得十分了得。桃阳镇那几年建楼房流行在大门用石柱立门楣,再请人写楹联镶上鎏金字,以此为风尚来炫耀门庭。其书写的楹联内容大都是以建楼者自己的名字来贯头,或者是夫妻名字各取最末一个字来为楹联设置书写内容。按照郑其扬心中的说法,这种建新楼写楹联的格式其实就是像在玩文字游戏,或者说是建楼者在标榜其“丰功伟绩”,或者说是建楼者对某种幸福和美好生活的寄托。因此,大都是以诸如招财进宝,大福大贵,平安吉祥之类的字义和内容来书写和镌刻楹联的。然而,这种看似文字游戏和粗俗风气,却在青佛县和桃阳镇十分盛行,可谓风行一时。早七、八年杨浩达书记在老家宝杨坑头村盖建新楼,身为镇党委书记的杨浩达也未能免俗,那楼大门也请郑其扬书写楹联镌上鎏金大字。杨浩达就是取他和妻子最末一个字来写。郑其扬问杨浩达:“贤妻叫什么名字?”杨浩达说,乡下女人,那名字取得很土气,说出来你别见笑,贱内叫英柳。郑其扬说,这名字不土,还有几分雅致哩!于是在书法案上铺平宣纸,思索片刻,蘸饱笔墨,然后选用正楷书体,在宣纸上写下:“达发骏号千里程,柳头飞莺万峰碧”,又写了楹批“达柳楼”三个大字。杨浩达虽然只是个高中一年级的工农干部,但他平时对文字还是颇有讲究的。杨浩达看完楹联,连声叫好,说:“郑其扬你确实有才气,在我手下十来年,我实在有些委屈你了。”

“何以见得?”郑其扬故意问道:“楹联这十四个字是什么意思?”杨浩达说:“我无法深解字里的意思,但联字里暗藏着我和贱内的谐音字,这一点我是看懂的。”杨浩达说:“上联‘达发骏号千里程’的第四个字‘号’和我的‘浩’字谐音,如果用我的‘浩’字就显得白了一些;下联‘柳头飞莺’里的‘莺’字与贱内的‘英’字也是谐音,也是藏字。整副楹联结合得很和谐、统一。”杨浩达赞不绝口地念了一遍:“达发骏号千里程,柳头飞莺万峰碧”。又说,此楹联几乎写出了我前半生从政经历和贱内所处乡间的生活场境,并且还寄予了我后半生和家庭兴旺发达的寓意,很有气度,不过,下联的‘万峰碧’如果改用‘万山碧’是不是更通俗一点?

“你不愧是个书记。”郑其扬见杨浩达真正读懂了他写的意思,先赞扬了杨浩达,后又说“‘万山碧’是通俗和顺口一些,但我想到这是放在大门楣柱上,‘万山’的‘山’字有些欠妥,属忌讳字,用‘万峰’反而显得吉气,祥和一些。”杨浩达听后点点头说,“我明白了。”之后,他越看越喜欢,反复地念了十来遍,直到能把楹联背诵起来为止。真的有点爱不释手。后来刻在楼门上,楼房竣工,来他家探访的亲戚朋友和客人看过这副楹联都说内容好,字也写得妙。杨浩达喜笑颜开。去年杨浩达在青佛县城又购地建楼,就没再请郑其扬书写新楹联,他干脆把这副楹联拓字,原封不动又刻在县城那栋三层新楼的大门上,仍然让过路者和来客对这幅楹联赞美有加。

而给罗冬勤写的大门楹联,郑其扬选用的是行书。罗冬勤楹联字义没联他妻子汪茵茵的名字,而只用“冬勤”两字做贯头:

冬阳最暖银如玉,

勤奋是宝金满堂。

继而写下“冬勤宅”三个行书大字。罗冬勤看完捏住郑其扬的手,连声赞叹:“老郑都说你是镇政府的大才子,果然名不虚传!我今天亲眼目睹了你的才情!都说朋友处久最相互了解。我那没文化的父母给我起了“冬勤”这样两个俗得不能再俗的字,而到了你手上却写出这么高贵、富贵,尊贵的一副大门楹联!”

“这是文字游戏,小菜一碟。”郑其扬听着罗冬勤连续用了三个“贵”字的赞语,反而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和自歉起来。

“不!不是这样!”罗冬勤点头颔首,从内心对郑其扬充满敬佩,“你不该只在我们桃阳镇当主任,你完全有理由,有那种能力去当县大爷!”于是口里反复念念:“冬阳最暖银如玉,勤奋是宝金满堂”,全都是吉祥,发财的宝贵字,看是俗,但却十分雅,你怎么能把像银啊,金啊,如玉啊,金满堂这些字眼用在我的门联上,而且与我的名字结合得这么贴切。我在楹联上既看到了冬日和阳光霜雪如银,又洁白如玉,还看到了人靠勤奋发财致富金满堂的景象!真真是好!”罗冬勤的赞扬并不是廉价的敷衍。该楹联镶上鎏金大字刻上他家大门之后,每位见到的都驻足难返,赞语不叠,都打听这联,这字是谁作的谁写的?罗冬勤就捂口瞒住,不说是郑其扬书写的,而是说句:“是请一个大才子书写的。”因为桃阳本地有句俗话“本地米糕不香”。说是近人写的,反而显不出书写者的价值。罗冬勤对郑其扬的佩服大概就是从请他书写这副楹联那一刻起的。

此时,罗冬勤对郑其扬说,“你就先写凸眼辉的吧!”郑其扬一边研墨一边想:今天要是凸眼辉这个家伙来索写这副门联,自己也许是不太情愿为其书写,但是罗冬勤叫帮忙的,看在友人的脸上,不太情愿也得写。郑其扬特意选用大篆体。因为大篆体往往可以写出别样一种风趣,甚至是夸张、嘲讽的味道。而这正是最适合用在像凸眼辉这个人身上。郑其扬决心已下,就问:“罗冬勤:“凸眼辉委托你是写‘夫妻对’还是写‘本名对’”。

“写他本名对。”罗冬勤答道。

“凸眼辉原名叫什么来着?”

“许力辉!”罗冬勤又答道。

“就用力辉这两个字做贯头了。”

“对,就写‘力辉楼’!”郑其扬就先写了‘力辉楼’三个字的楹首。

郑其扬又想了想,于是挥毫写道:

力可声威吐三春

辉耀门庭远众香

罗冬勤看了看,说:“你写这样的字体有些怪异,凸眼辉是个粗人看得懂吗?”郑其扬说:“你看得懂就行。我这字就是要写出让凸眼辉半懂半不懂的效果。”

“内容呢?我看是很雅观,但并不太理解。”

“是吗?”郑其扬没有多做解释,因为他是按照凸眼辉这人的特点,并兼有些匪气的性格写的。而且里面的“吐三春”与“远众香”里隐含着“凸眼”的谐音字。这不点破,别人根本看不出。而且“吐三春”和“远众香”还另外包含着他经常横行乡里的另一番隐义。你想一个“吐三村”和“远众乡”的人,还值得在其自建的楼房让乡邻村人来吐唾沫吗?但这看似“美妙”的溢美之词,其实是隐含着唾骂的意思。郑其扬不想对罗冬勤说白,最好是让后人去猜和解读最妙,于是就问罗冬勤说:“下面写肖春兰的,她交代说怎样写?”

“说了。大门以她的名字写,二楼以她的老公陶飞来的名字写,三楼以她和老公的名字合起来写幅‘夫妻对’。”

郑其扬说声:“我明白了。”于是铺开宣纸,先写下一楼大门“春兰楼”三个横匾大字,接着写道:

春光福地耀门庭,

兰艳香天辉满楼。

紧接着又写了“飞来厅”二楼厅匾,郑其扬考虑到二楼一般为会客厅,就写道:

“飞云绕月三千里,来紫东风万宾集。”

“真妙!真妙!”罗冬勤大声赞叹,“特别是这‘紫气东来’你把他老公的名字用过来,变成‘来紫东风’,‘紫’在我们这儿与‘子’同音,寄托了多子多福的意思,不知我猜对了吗?”郑其扬说,“对了一半,同是客厅,选用‘紫气东来”这四个吉祥字套用在陶飞来的名字上,而更多的意思是紫气东来笑迎宾朋好友,我是小文痞只能借用人家的了。说罢,在宣纸上写了三楼“来兰庭”三个横联大字,当即落笔写下:

来峰天口福人地,

兰开双阳吉祥天。

“这对绝了绝了!”罗冬勤惊乍起来,“你怎么能想到肖春兰新建的楼房正对着天口峰——天口铁矿,并且把天口峰结合到她的三楼‘来兰庭’呢?,说句实话,此联叫我想三天也想不出这种地形与楼址结合得这么巧妙的句子;而这‘兰艳双阳吉祥天’和前联配对一起,真是珠联璧合。我把这楹联拿给肖春兰,再向她解释里面的妙义,她不请我喝剑南春,吃炖山羊,我都不会放过她!”

“别说得那么好。都是文字游戏!你别把这种雕虫小技太当一回事。”郑其扬摇着手说。

说实话,这几年在桃阳镇来求取郑其扬写这种楹联不下百人。这些人有富商,有当了一官半职的干部,也有村里的乡野农夫。他们都是慕名上镇政府来找他拟写的。郑其扬对这些求字的来者不拒,更不收人家给他的“润笔费”。他认为,来求字本身就是看得起他,能把自己的字镌刻在各村乡里,无形中已是对他书字的褒扬。早年年轻时,自己习字的初衷,是想过将来在书法界上有一番作为或建树。虽说不上留名传世,但想过当一名书法家的理想还是有的。后来果真在省、市、县得过一些书法奖项,然而,生活与命运却把他安排到现在这样一种境地,这种为“五斗米折腰”的不入流的小官吏境地!自己没在书法界上获得什么真正的成就,却把自己穷极半生的书字,镌刻在乡野僻壤,而且还是用鎏金来装潢打造,说俗气那是俗到底了。但反过来说,却又是把自己的书法字实用于民,或许有的还能流传于民间,这也许是对自己失意和失望的一种慰藉吧!而这些来求字的人,对他不收人家一分钱这一点还是颇有美誉,并在乡间广为流传。

郑其扬让四幅楹联字迹干了之后,才把它们轴卷起来。想到不久这些字幅将镌刻在肖春兰的新建大楼门庭上,郑其扬还是有些自慰和满足的。

罗冬勤见郑其扬把四幅楹联轴卷好,又说道:“老郑,前些日子,凸眼辉在我家说过的那个关于为矿主暗中少报矿产量少交税的事,今天我要来时凸眼辉还特意叫我顺便问问你办得怎么样?因为最迟在六月一号税务所就要开始收这笔税费了。”

“你是说造一份假账,忽悠税务所的事。”郑其扬说,“这事,我考虑再三,认为不太妥当。要是我能帮朋友的忙,自己又能得一些好处,我哪能不干?可这关系到国家矿产税收,是大事。我确实帮不上忙,所以,我至今都没去造账。昨天,我在火车站货运场也碰到凸眼辉。他虽然没提起这事,但从凸眼辉对我一脸的不高兴和言词中带着尖刻的语气,我知道他心里带有怨气。但没办法,我只能让他怨恨我。你把联字拿给他时,顺便向他说明我的意思,他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你告诉他,这事我坚决不干。”

“这可是一笔很大的额外收入呀。”罗冬勤有些惋惜地劝慰郑其扬说。

“这道理我懂。这世上有些钱吃得,但有些钱财是吃不得的。”郑其扬对着好友一副无可奈何。

罗冬勤也不好再劝说什么,他接过那四副字书,说道:“我们很长时间不在一起喝酒了,今晚是不是上街去喝两杯?”郑其扬想到等会儿自己还要去双阳村会肖曼凤,就婉言推托掉了。

罗冬勤和他握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