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赵理君搞了一个计划,准备乘杨杏佛去大西路骑马之机下手。但戴笠认为这样既达不到威吓宋庆龄、蔡元培的目的,又可能会引起各方面指责,非破案不可。这种要留下尾巴的事,戴笠自然不愿干。
“那我们就在中央研究院动手,杨杏佛每天都要进出几次,在门口狙击他也是有把握的。”余乐醒揣摩出戴笠话中之意,插言道。
众人也纷纷附和。
戴笠赞许地点点头,随即说道:
“杨杏佛擅自组织非法组织,损伤党国威信,对蒋委员长恶意诽谤,实是罪大恶极,这样的人我们决不能留他,”说到此处,戴笠眼露凶光,环视了一下众人,众人皆心头发冷。
戴笠信步走到窗口,掀起窗帘向外望了望,接着转身说道:
“这次行动事关重大,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行动时若有同志不幸被捕,应即自决,千万不可泄露行动秘密。”
“不成功,便成仁,严守组织秘密。”众人站起齐声说道。
戴笠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你们赶快去准备吧。”
十分钟后,一行人消失在夜幕中。
第二天,赵理君带领手下住进了法租界迈尔西路的一幢三层楼中,这里成了行动组织部,住进去后,赵理君等人昼伏夜出,以免暴露行踪。沈醉那边也加紧了对杨杏佛的监视。
6月14日,一切准备就绪后,赵理君派人给杨杏佛送去了最后一封恐吓信,信中什么话也没有,只有一颗子弹。
杨杏佛拿到这封信时,隐约地意识到这不仅仅只是恐吓,特务们似乎真要动手了。
自己的生死,杨杏佛并不在意,多年以前,他即以诗明志:
人们,你苦黑暗么?
请你以身作烛。
用自己的膏血换来的,
方是真正光明之福。
同志们,我疲了!
但是不敢后退。
与畏缩落伍的行尸作伴,
还情愿和被创的战士在血泊中僵睡。
杨杏佛此刻最担心的是宋庆龄的安全。几天前,他的一位朋友从南京来,带过一份特务杀人的“黑名单”,名单上第一个名字就是宋庆龄。在此之前,宋庆龄也多次收到恐吓信。
杨杏佛心情异常烦躁,他在屋中踱来踱去,心神不宁。
“父亲,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休息?”身着睡衣的小佛出现在杨杏佛身后。
杨杏佛回头看了看儿子,不知怎的,眼睛竟有些湿润,他强做笑颜,说道:“我没事,你去睡吧。”
小佛听话地回房去了,杨杏佛望着儿子瘦小的背影,心中一阵酸楚。他也不知道还能和小佛呆上几天。
6月16日一大早,杨杏佛来到了宋庆龄家中。
“宋女士,你近来还好吧?”一进屋,杨杏佛就急切地问道。
“我很好,”宋庆龄看到杨杏佛急切的神情,不禁有些纳闷,随即问道:“杏佛,出什么事了?”
“宋女士,你现在要多加小心,特务们可能要动手了。”说着杨杏佛拿出那颗子弹。
宋庆龄扫了一眼,不以为然地说道:“他们这种下流手段我见多了,不必理会他们。”说罢她转身从卧室取出一叠恐吓信递给了杨杏佛。
“杏佛,谢谢你对我的关心,我这几天会多加注意的,你也必须小心,近来你抛头露面太多。”宋庆龄也和杨杏佛的心情一样,对自己的安全不放在心上,但对对方却异常关心。
“宋女士,你一定要小心,南京的屠夫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杨杏佛的言语中带上了一份请求。
宋庆龄见杨杏佛如此关心自己的安全,不禁有些动情:“杏佛,我知道了,我会小心,你也务须小心,还有小佛。”
杨杏佛见宋庆龄接受了自己的建议,心头为之一松,又坐了片刻,他便起身告辞。
宋庆龄送他到了门口,两人又再三互相叮嘱“务须小心”,方才分手。此时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别竟是生离死别。
此刻,正是杨杏佛从宋庆龄家中走出之时,此刻,亦正是戴笠暗杀杨杏佛计划出台之时。
法租界枫林桥戴笠租住的房间里,暗杀小组成员都已到齐,戴笠一扫众人,冷峻地说道:“此次行动的重要性我就不必多讲了,不成功则成仁!”
“不成功便成仁!”赵理君领头大声应道。
“嗯!”戴笠满意地点点头,一扫桌上的地图,继续道:“明日早,你们就按原计划进行。过得诚、李阿大、施芸之、王克全你们都是我栽培多年的学生,这次就要看你们的了。”
几人面色沉重,点头应是。其后戴笠又详细说明了各项步骤,最后他笑道:“事成之后,除了委员长的嘉奖之外,我还要奖赏诸位——”
赵理君把玩着手中的茶杯,问道:“不知老板要奖励什么?”
“除了金钱,我们可只对一件事感兴趣。”过得诚笑眯眯地对其他人道。
戴笠一拉衣袖,道:“女人,哈哈,正是我要赏你们的。”
翌日,晨风徐徐。几人持着戴笠送的精制手枪已然埋伏到亚培尔路三百三十一号中央研究院的附近。小特务在路的两旁放哨。赵理君坐在一辆车中,准备接应,过得诚三人则扮作行人模样散步在亚培尔路街头。
杨杏佛从中央研究院走了出来,施芸之的手抬了起来,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杨杏佛那宽阔的胸膛……
忽然远处传来了一阵警笛之声,居中策应的王克全坐着一辆人力车走了过去,低声道:“笨蛋,别开枪,法国巡捕房的巡逻车要过来了。”
巡逻车呼啸而过,杨杏佛转眼又走了回去。这时,赵理君的车也开了过来:“都上车!戴老板接到情报,今日法租界大巡逻,暂且回去。”
几人长长吁了口气,然而却也令杨杏佛在阎罗面前走了一遭。“我几乎快要开枪了。”施芸之得意地说道。
“开枪那你他妈的可就死定了。”过得诚骂道。施芸之回骂道:“你他妈才死定了。”赵理君皱着眉头,道:“行动明日继续,记住不成功便成仁,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
6月18日,是星期日。杨杏佛老早便起身收拾,他与儿子决定去大西路骑马场游玩。如今他已与夫人赵志道离异,星期日往往是属于他与儿子的。
出了房门,清新的空气袭来。杨杏佛解开上衣钮扣,冲屋内喊道:“小佛快点,马上8点多了,再迟可来不及了。”
杨小佛穿一身短衣服,打扮得十分精神,快步跑出屋。“爸爸坐那辆道奇车吧,它跑得快。”
两人坐进车内,却不见司机。朝窗外望去,来往行人中,并无司机的身影,只见到几个身着长衫的人在研究院门口摇来晃去。
这几个人正是杀手,从杨杏佛、杨小佛一登上车便已盯上了他们。
“换辆吧,祥度好像在。”杨杏佛一指远处的一辆红车。杨小佛点点头,两人下了汽车。
几个特务吓了一跳,莫非父子二人发现了他们,过得诚等人对望一眼,正待冲进去,看见二人进了另一辆车,这才缓了口气。
汽车徐徐驶出,红色的轿车里,杨杏佛、杨小佛笑谈风生,马路旁突有四人跳起冲出,掏出盒子炮,围集车身两旁射击,弹如雨下。
司机胸部首中两枪,没来得及叫一声,便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杨杏佛一闻枪声,立刻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一个跃起,将儿子压在身下,结果中了二枪。杨小佛腿上也中了一枪,幸免于难。
“快走,上车!”赵理君紧张地说:“人齐了吗?”
“哎呀!过得诚不在,在那——”施芸之看见了在后面奔跑的过得诚。刚才过得诚由于慌忙跑反了方向,此刻才看见汽车,大声喊道:“等一等我。”
但此时附近警笛狂鸣,租界上的巡捕闻声赶来,正向过得诚追赶,赵理君为了自己脱身,便顾不得停车等候,又因怕过得诚被捕后泄漏消息,立刻从车上向他打了一枪,企图杀人灭口。但此枪并未击中要害。赵理君见巡捕迫近,命令司机开足马力逃跑。
过得诚刚完成任务,不料反而挨了自己人一枪,后面巡捕又紧追不舍,自知无法逃脱,只好举枪自杀。子弹从胸侧穿过,受伤倒地,但却没死,结果被巡捕捉住。
听到枪声,该院对门汽车公司一俄籍雇员,冒险前往抢救。时杨杏佛已不能说话,该俄人当即将车开到广慈医院。车到医院时,杨已气绝。杨共中两枪,一弹由左胁穿右胁出,一弹入左腰,中心尖、未出,杨小佛只伤左腿,且伤势不重,留院治疗。
凶手过得诚经急救之后,下午已能说话。经巡捕房派人审问,过只说自己叫高德臣(参加军统后的化名),是山东人,来沪访友……不敢说出真实情况。
戴笠得知杨杏佛已被刺身亡,感到非常高兴,对特务们大加赞扬,但一听说过得诚已被捕,并说出自己的化名,又非常气愤。戴马上通知在法租界巡捕房当探长的军统特务范广珍,叫他带上一包毒药,以捕房关系设法解决过得诚。当天晚上,这个凶犯便也“伤重不治”而死去。第二天报纸报道杨杏佛遇害经过时,都只提凶犯高德臣的名字,并说高在行刺时,因凶手四人相对射击,被同伙打中一枪才被捕云云。24日晚上,戴笠得意地回到南京,向蒋介石复命讨赏。
对于过得诚之死,戴笠除假仁假义表示悲痛外,还对他的家属给以抚恤,把他作为特务学习的榜样,加以宣扬。抗战期间,戴笠曾多次以过得诚“任务完成后,无法逃走,自杀成仁”的精神教育特务学生。以后在重庆修建中美所范围内的马路时,戴又把一条路命名为“过得诚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