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当下”是禅宗的语言,是说人应该放下过去的烦恼、舍弃未来的忧思,把生命集中在眼前的这一刻。失去此刻就没有下一刻。不能珍惜现在也就无法向往未来了。单纯地活在当下,无意中会尝到一种片刻的甜蜜和自在。
活在当下意味着无忧无悔。对未来会发生什么不去作无谓的想象与担心,所以无忧;对过去已发生的事也不作无谓的思虑与算计得失,所以无悔。人能无忧无悔地活在当下,就不会为一切由心所生的东西所束缚。因此活在当下的人,是愉悦而充实的!
不过,虽然已经懂得了这个道理,但你我却并没有因彻悟而透亮多少。身居闹市的人,整日里喧嚣不宁,一心想拥有那山林隐逸之中的快乐;但是身处在那山林之中,躬耕渔樵的人,却并不见得就以此为乐。这便是一种距离美,叫做身在福中不知福,离开乐地始觉乐。
其实,真正的打鱼、砍柴、务农、种菜、修禅、念经之人,也早已忘却了痛苦与快乐的滋味,更无所谓享与不享了。乐在其中,便是真乐,也是真享!但是,就怕那些不安分守己的人,他们身在世外田园,但却心怀尘世名利,这样肯定就不会享受那山林世外的清闲和雅趣了。
贫穷微贱之人,总是期望着有朝一日,能够建造出园林、修起来亭台,左拥美姬、右抱娇妾,一享那世间最美的荣华富贵。一等到他们真正达到目的,该是满足心愿的时候了吧。
然而,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却为了争取那更大的权力与更多的财产,反而更加奔波应酬,绞尽脑汁,自然也就没有了闲工夫,更享受不了那园亭和姬妾的快乐了。所以,珍惜你现在的一切,过好当下,即是你唯一的意义。
过好现在,有一日的享乐,有一日的意义。它比无谓的幻想要理智得多,也明智得多呢!
快意人生的炫目法则
中国文化的最高理想人物,是一个对人生有一种建于明慧悟性上的达观者。
这种达观产生宽宏的怀抱,能使人带着温和的讥评心理度过一生,丢开功名利禄,乐天知命地生活。这种达观也产生了自由意识,放荡不羁的爱好,傲骨和漠然的态度。一个人有了这种自由的意识及淡漠的态度,才能深切热烈地享受快乐的人生。
——林语堂《醒觉》
在大多数人眼中,林语堂恐怕是近现代最会享受“俗世”的人了。无论从他的生活情趣还是“半半哲学”的处世指导思想,都透露着一种狡猾的智慧,并且,以此为依恃。当大家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他忙里偷闲,当大家愤世嫉俗的时候他自嘲自乐,当大家追名逐利的时候他泰然自若,就这样,他总能以淡定而温和的笑容面对生活。
林语堂告诉我们,拥有极乐需要几个关键,一是自由意识,一是生死相许的爱好,一是傲然面对俗世的态度,三者缺一不可。若不然,便是欺世盗名,遭人唾弃了。
一般说来,人们都是羡慕那些行为潇洒、风流倜傥、名播青史、痛快淋漓的人,如那些直士、文士和游侠。但是从这些被人羡慕的人本身来说,并不见得就自我感觉良好。
嗜好名声和节操的人,可以为名节去和人拼命,甚至可以去矫饰,目的是为了名节的完美;嗜好文章和诗词的人,也可以为一句辞藻而语不惊人死不休,目的是为了博得一个名声;而那些以游侠自任的人,却往往是打杀有余而仗义不足,目的只是为了争取一个豪爽而已。
说到底,这些大都是所谓的“客气”,是虚伪和无聊的。就像嗜好酒精的酒鬼那样,一旦三杯下肚,便有了无穷的胆气,会许下无边的大话,一派英雄的气概。其实是一点用都没有的,因为这不是发自内心的真正情怀,也不是他自己的本色。这样的人每日都可能生活在痛苦中。
如果追究其根源,这些行为不过是舍不得自己的面子罢了,于自己于他人都毫无裨益。这种种情形,无非都是缺乏道德修养所造成的结果。嗜好名声和节操、嗜好文辞与章句、嗜好游方与侠义,原本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社会要求树立名节为的是端正风气,推崇文章则为的是鼓励文化,表扬游侠则为的是主张正义。
若是对此没有一个清楚的认识,往往行动起来就似是而非,徒有虚名。如果不是当行的本色,而只是因为一时的兴起,便心血来潮。这样不会长久,反而容易厌倦。岂不是失去了本来的初衷!而唯一能够使得嗜名节、文章以及游侠的人内外浑然,表里如一的办法,就是用道德来涵养,先去除掉外表的浮躁气,从而达到快意人生。
在林语堂的散文中,是随处可见关于“爱好”和“精神”辩证然后统一的境界。如《我的戒烟》一文中有这样美妙又令人忍俊不禁的描写:“我的朋友B君由北平来沪。我们不见面,已有三年了。在北平时,我们是晨昏时常过从的,夜间尤其是吸烟瞎谈文学、哲学、现代美术以及如何改造人间宇宙的种种问题。现在他来了,我们正在家里炉旁叙旧。所谈的无非是旧友的近况及世态的炎凉。每到妙处,我总是心里想伸一只手去取一支香烟,但是表面上却只有立起而又坐下,或者换换坐势。B君却自自然然地一口一口地吞云吐雾,似有不胜其乐之情境。
我已告诉他,我戒烟了,所以也不好意思当场破戒。话虽如此,心坎里只觉得不快,哂然若有所失。我的神志是非常清楚的。每回B君高谈阔论之下,我都能答一个‘是’字,而实际上却恨不能同他一样地兴奋倾心而谈。这样畸形地谈了一两小时,我始终不肯破戒,我的朋友就告别了。论‘坚强的志愿’与‘毅力’我是凯旋胜利者,但是心坎里却只觉得怏怏不乐。过了几天,B君途中来信,说我近来不同了,没有以前的兴奋、爽快,谈吐也大不如前了,他说或者是上海的空气太恶浊所致。到现在,我还是怨悔那夜不曾吸烟。”
此后,我的良心便时起不安。因为我想,思想之贵在乎兴会之神感,但不吸烟之魂灵将何以兴感起来?有一下午,我去访一位洋女士。女士坐在桌旁,一手吸烟,一手靠在膝上,身微向外,颇有神致。我觉得醒悟之时到了。她拿烟盒请我。我慢慢地,镇静地,从烟盒中取出一支来,知道从此一举,我又得道了。
我回来,即刻叫茶房去买一盒白锡包。在我书桌的右端有一焦迹,是我放烟的地方。因为吸烟很少停止,所以我在旁刻一铭曰“‘惜阴池’。我本来打算要七八年,才能将这二英寸厚的桌面烧透。而在立志戒烟之时,惋惜这‘惜阴池’深只有半生丁米突而已。所以这回重复安放香烟时,心上非常快活。因为虽然尚有远大的前途,却可以日日进行不懈。后来因搬屋,书房小,书桌只好卖出,‘惜阴池’遂不见。此为余生平第一恨事。”
对于林语堂来说,他的享受,就是手持烟斗时神采奕奕,文思泉涌,并且度过一个美好的下午。除此之外,逗逗鸟也好,伺候花花草草也罢,总之都不是为生计奔波,为功名利禄硬着头皮做不愿而为的事情。也许,这就是快意人生的具体表现吧。
纯真的妙处
才子阶级中便多有“大孩子”,像托尔斯泰,史蒂文生,巴莱,这些人具有天性的孩子脾气,孩子脾气和合以人生经验,使他们维持永久的年轻,我们称之为“不朽”。
——林语堂《中国人之德性》
童真,这个词仅限于用在成年人的身上,以为还保留着旧日童年的身影。换个角度解释,说某某至今不服老,意气风发,甚有天真无邪的趣味,看样子还有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姿态,就是含蕴地表达对这个人“童趣”的过分可笑。当然,其中不乏也有些鄙薄的意思。
实际上,在普通人眼中看来的“童真”,却称得上是一种大智慧。因为施乐者愿以己之“装疯卖傻”坚守着自己精神领地,与世俗抵抗着,与肮脏抵抗着,不会和不入眼儿的人们沆瀣一气,也不会迫于权势鞠躬驼背,而是潇洒自如地乐山乐水去了。
所以,童真也可称为率性,是情由天生,性由天作,志由天指,不是荒唐可恶,乃是人生一大乐事。
无论时光如何雕琢林语堂内心的沧桑,他的这种天真的本色始终不曾改变,并且能够尽享童真童趣颇为得意。
林语堂非常喜欢林太乙和黎明的两个孩子,他称外孙女是“全世界最乖的小妞”,常和她一起玩耍,尽情享受天伦之乐。有时,林语堂也会突然开车到女儿家将小妞带回住几天,他喊小妞是“小蟑螂”,并由衷地称赞:“这小蟑螂真聪明!”
当小妞4岁时有了弟弟,林语堂更是高兴得不得了!他常愿与两个孩子为伍,并总是说:“我们三个孩子。”林语堂将自己童年的照片与两个外孙儿的照片拼出一张“三个孩子”的照片,让全家人捧腹大笑。一次,廖翠凤出去买菜,“三个孩子”就将他们的鞋子放在饭桌上,听到廖翠凤快回来了,他们就藏进衣橱。寥翠凤看到桌上的鞋子,不明所以,“三个孩子”在衣橱里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大声叫着“杀”出来,真是让人又羡慕又嫉妒得不得了!林语堂生活在动荡荒唐的时代,却向来不受浮躁俗世的干扰,我行我素,岂不快哉!
可惜,我们现代人基本上少有这种保持自己本色本心的快乐了。为什么?因为世人总是敌不过那八个字,“声色犬马,功名富贵”!
功名富贵为什么使人迷惑呢?不为别的,就因为它是世俗衡量人价值的一个重要标尺,得到它的人,在社会上能感受到异乎寻常的礼遇,处处高人一头,甚至可以以权势欺人;失去它或得不到它的人,连起码的礼貌也可能享受不到,自己仿佛一下子矮了二尺。正因为如此,功名富贵成为人们必然追逐的目标。在追逐的过程中,冲突争斗也在所难免。大家你争我夺,搅起红尘漫漫,使人彻底迷乱于其间,看不清前途,看不清后路,看不清祸福,看不清生死,对于生活的意义、生命的价值也彻底惑然。大家“跟着感觉走”,不知道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更不要说还能胸中丘壑才华灼灼了。即使有,也随着腰背一起驼了,总不见什么风骨。
如何获得一双看清世界、看清自己的慧眼呢?佛学大家南怀瑾大师说,首先要理智承认功名富贵对人生的价值。有的人对功名富贵嗤之以鼻,这显然是修道走入了偏途,以至背离了事实。人们正是通过追求功名富贵来实现人生理想和向世界奉献价值,完全否定它有什么意义呢?那些追求远大理想和很高人生境界的人,也不会有意跟世俗的价值观背道而驰。孔子曾感慨地说:“自从季孙氏送给我优厚的俸禄后,朋友们更加亲近了;自从南宫顷叔送给我马车后,我的仁道更容易施行了。所以,一个人坚持的道,遇上时机才会受到重视,有了权势然后才能推行。没有这两个人的赏赐,我的学说几乎成了废物。”
在理智地承认功名富贵的价值同时,我们也应该理智地看到它的局限性。人生的终极目的是追求幸福,功名富贵是获得幸福的工具,但绝不是幸福本身。这是无论古今中外,都早已达成的共识。虽然工具是否先进,对达到目标有很大影响,但得到先进工具,不等于达成了目标;没有先进工具,也不等于一定不能达到目标。豪华别墅是很令人满意的一种工具,但若因此招致恶贼以至身亡,今生就不会再有机会去享受这幢房子了。
有的人以为得到功名富贵就等于得到了幸福,拼命追逐之,甚至不择手段,不计利害,其结果得到的可能是痛苦失落。相反,有的人没有很多钱,没有很高的职位,也没有很响亮的名声,却过着充实而快乐的生活,他们才是真正懂得生命意义和幸福真谛的人啊!可是人们若想踏踏实实地享这种福却也是件难事。当一个人进入官场那个氛围,很自然就想当个大官,要不然,眼看昔日的同僚、下级一个个爬到自己头顶上去,每天在那里揪心,还谈什么享福?赚了一笔小钱,进入商场这个氛围,很自然就想赚一笔大钱。你不想赚,那个圈子也会逼着你赚,除非你宣布倒闭,可是这样又没钱享清福了。
也所以说,功名富贵最迷人心智。
所以说,清福难求。
不一定是你喜欢着迷,自然而然就会着迷:不是你不想求清福,自然而然求不到。
所以,唯有本色与本心,才能让你得到清静与洒脱,才能让你永葆人生的魅力。
在佛家看来,人的肉身是幻,那么一切有生死的东西都如梦、幻、泡、影、露、电一般,不可执着,难以永恒。所以,当我们看到那山头的云影烟雾,来去自如,变幻多般,便能够悟到自己的肉身也如同那云烟一般变化无常,才会明白生命的意义不在于对肉身的执着,而应该像行云流水那样,自由自在,无牵无挂。
一旦不执着于肉体的物欲,才能够体会到生命的真意。正是杜甫诗中说的:“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才能够活出自己的热情。
自然界中的山禽水鸟还没有发展出来人类的意识系统,所以它们所发出的一切声音都本源于自然,具有无限的生机,令人喜爱。我们人类却因为种种情感和识见的浸染,对于天地万物不停地进行选择和取舍,欣爱那美好的,厌憎那丑恶的,以至于所见到的天地万物都被人类的感情和见识打上了深厚的烙印。比如说梅花耐寒、松柏后凋、牡丹国色、芍药妖娆,香草美人,以比君子;恶蒿薰莸,以比小人,都被赋予了文化的含义。其实,鲜花与毒草都是自然的本性,没有任何分别与偏执。但因为人类的自我中心意识,硬是要寓情于景,心性也日趋狭窄闭塞,最终所见所闻也都失去了天真的本色。
林语堂先生说大人物都具有孩子气,不是指他们肯撒娇,淘气以至胡闹,而是对他们源自天性的本心,和以单纯的眼光去对待这个花开花落,云聚鸟散的世界的艳羡之情。我们能够本于心灵之真空无妄,率性而动,便能与自然中的禽鸟相共鸣,去吟唱出自然生命的本色歌曲来。花香鸟语,天机盎然;青竹翠叶,真如法身。在鸟鸣声中识得自性本真,机心顿失,仿佛醍醐灌顶,当下开悟。原来那些残酷的争夺厮杀、戈矛相见以及人间的痛苦烦恼、忧愁悲伤,都是因为我们自己的妄想情识所造成的啊,既如此,何不为自己保存一份天真呢?
小楼观山水
胸藏丘壑,城市不异于山林;兴寄烟霞,阁浮有如蓬岛。
——林语堂《乐享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