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花烛夜,明月只是恼恨而固执地坐着,面对红烛,任凭李睿怎么劝慰,也不肯理他。李睿无法,只好陪在旁边。
第二天朝阳初升,这天李睿应当携同明月接受西北官员的朝拜祝贺。但明月怎么都不肯同他一起去,李睿无奈,只好孤身前往,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对众人解释,说明月身体不适,无法出来见客。大家心领神会,微笑相对,洞房新婚,公主当然吃不消了。李睿只能在心里苦笑,满腹心事却说不出口。
乘李睿不在之时,富总管来到新房求见明月。面对富总管,明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羞愧得恨不能当即死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富总管同情而柔和地看着她道:“郡主,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想告诉你——请你安心留在王爷身边吧!”
明月震惊抬头,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
富总管长叹一声:“唉!王爷是不能失去郡主的。在郡主离开王爷身边的日子,王爷——狂乱得几乎要疯掉,要不是很快找到郡主。老奴简直不敢想王爷会变成什么样子。现在——既然老天都不能阻止王爷,唉!”他摇摇头,无法继续说下去了。明月离去的日子,他已经明白,失去明月,西北地区也就会失去那个英明睿智的镇北王,纤弱的明月却掌控着精明强悍的李睿。当他认识到这一点,错愕得不敢相信。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好听天由命了,这二人离开了彼此,只能走向毁灭。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此事发生?西北地区的百姓需要王爷啊!而且,他心中埋藏了一个大秘密,现在是不是该说出真相了?但想到自己曾发过毒誓,有生之年,决不泄露此事半个字,背誓不祥啊!他有些疑惧地犹豫着,欲言又止。
明月低头,幽幽道:“织素姐姐呢?哥哥前一天才对我说,织素姐姐要跟他成亲,跟我们是一家人了。没想到他却如此地欺骗我。他把织素姐姐怎样了?”
富总管黯然道:“郡主,王爷也不算骗你,几天前,王爷已经认了织素为妹,把织素姑娘嫁给了于稹王为妻!”
“什么?”明月惊呆地倒退几步。
富总管继续道:“前几天,于稹王向王爷求亲,希望娶一位中原女子,与我朝永结秦晋之好。织素自请出塞,王爷恩准了她,并且认她为义妹。就在王爷婚礼当天,织素姑娘也远嫁西域了。”
明月被这消息惊得脑子一片混乱,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对织素愧疚万分。她含泪颤抖地轻声道:“恩准?他就这么打发织素姐姐走了?她是怎么对他的?哥哥居然如此冷血、如此无情!”
富总管叹道:“这世上,王爷惟一在意的人只有郡主一人。因此织素姑娘离开,也许对她反而是一件好事也不一定。”
明月心情一片紊乱。想到在元宵前那天,织素来见她,原来她是来跟她永别的,她却懵懂无知,想到织素临别前的话“你别想得太多了,有些事情,想得太多并不是好事,什么也别想,也许反而是种福气。”她捂住脸哭泣,她欠织素的太多了。
富总管同情地望着她,下决心就算自己死后真会永坠地狱,万劫不复,也要把心中的秘密说出来,打开她和王爷的心结。
明月满怀凄凉,人人都劝自己不要多想,但人非草木,怎么可能不去思想?在李睿有意无意地隐瞒和蔑视一切的影响下,她对世间的伦常其实并没什么深刻的认识。但自从听了顾三娘、织素对这事骇然的言词,她才开始领悟到这种感情的不当,但真正阻止她投入李睿怀抱的,却是害怕天谴,害怕将来不幸的命运降临到李睿的头上。但他们现在已经在名义上违背了天地。虽然并没真正——,但,她和哥哥之间这么亲密,已经不再清白了,可怕的是在这种耳鬓厮磨之下,她根本无法把持住,这一点已经不用证明了。他们终究会被卷入欲望的洪流中,这让她恐惧异常,他们会陷入深渊,无法避免地沉沦下去。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富总管犹豫了一下,现在人多嘴杂,实在不是说话的时候,看来只好等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偷偷对王爷和明月泄露这个天大的秘密吧!他匆匆告退。
当李睿跨入房门,见明月出神地凝望远方。她一身白色衣裙,清丽苍白的脸上,带着温柔的忧伤。风吹起她乌黑的长发和衣裙,她整个人似乎有种超凡脱俗深幽的美丽,像超脱尘世的仙子,随时会凌空飞去。
这样的明月,如梦般美丽飘渺,仿佛是被贬落尘世的仙子,让李睿心中不由自主生出一种无法说出口的强烈的不安,他终于达到他的目的,让明月身不由己地爱上自己,也终于实现了一生最大的梦想,名正言顺地和明月长相厮守。但为什么他还会有种惊悸不安的感觉?
“月儿,在想什么?还在生我的气吗?”他轻柔地问,压制住心中的不安,生怕大声会惊吓到她。她没回头,怅惘地眺望远方,昨日的怒气全化为深深的无奈和疲惫,她摇摇头,幽幽说:“我只是在想,不知道人死了以后会到哪儿去!”
李睿闻言脸色倏变,猛地扳过她的身子,急怒交加地吼道:“你胡说什么?什么死不死!你要是敢死,我追到黄泉也饶不了你!”
明月悲哀而温柔地叹息:“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不敢死!”
李睿沉痛地盯着她:“月儿,难道跟我在一起,让你这么痛苦?甚至想到死?”
明月抬起头见他微微发抖的唇、痛苦万分的表情,想到富总管的话“在郡主离开王爷身边的日子,王爷——狂乱得几乎要疯掉,要不是很快找到郡主。老奴简直不敢想王爷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对她的一片痴情,让她心头一阵悸动,说不出是凄凉还是甜蜜。她真能问心无愧地说,跟他在一起真的痛苦吗?难道在心底深处,真的没有秘密的喜悦和企盼?她没回答他的话,却低头幽幽叹口气。明月到底在想些什么?李睿一向惯于把一切掌控在手中,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有种茫然不安、把握不住事态的感觉。他一度以为自己对她已经了如指掌,事情似乎也确实如此。但——现在他恐慌地发现,怪不得古语说人心难测,尽管他精明过人,却依然不可能有看透人心的本事。
李睿惶然地把她紧紧搂入怀中,痛苦道:“月儿,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不肯跟我讲?不要这么疏离我,我爱你!我爱你!我不能失去你!我不能!”他痉挛着浑身发抖。
明月任他强健的臂膀紧紧抱着自己,听着他深情痛苦的倾诉,心弦不能不为之颤动,现在她想要自欺也已不能。她无法不面对真实的自己,叛逆人伦也好,抗天违地也好,她爱他,他是天地间她最爱的人。失去他,她的生命也将会毫无意义。但和他不同——她却宁愿把灵魂卖给魔鬼,也决不愿他受天地唾弃。但——她该怎么办?她绝不能让他受任何伤害啊!
李睿用一种满含痛楚的语调:“月儿,如果我们——在一起,让你心中这么痛苦,那么我发誓,我绝不——绝不碰触你。如果有违此誓我……”
明月纤柔的手捂住了他的嘴。
李睿又惊喜又意外地握住她的手,见她眼波温柔如水,似悲伤似深情地回望他。
李睿心中溢满柔情,把她整个身子完全纳入怀里,让她紧贴着自己。
明月倚在他怀里,幽幽长叹道:“哥哥!你我如此,死后必将沦入地狱!”
李睿一脸郑重地紧盯着她:“如果,你我真的会下地狱,你后悔吗?”
明月柔情无限地抬头凝视他:“我只怕从此不能跟你在一起。”
“月儿!”李睿激动地紧紧抱住她。室内寂静无声,二人静静相拥,在静默中体味着那种温馨的柔情。
这时有人进来禀告:“启禀王爷,于稹国派来使者求见,于稹国王呼也和王后织素为祝贺王爷大婚送来贺礼。”
“织素姐姐!”明月惊呼,说不出是难受还是愧疚,万般滋味齐上心头。
李睿看了明月一眼,知道她的心意,说了声:“传!”
一会儿,房门一开,进来一个异族打扮的盛装女子,这女子身材高挑,长得颇为美丽。
李睿有些惊异:“你就是于稹国使者?”他有些诧异,尽管于稹民风开放,但呼也怎么会派一个女人做使者?
那女子恭敬地行礼:“于稹使者格丽丝,参见王爷、王妃!”
明月一听王妃二字,忍不住满面绯红,情不自禁地羞愧得恨不能消失于世。
李睿目光锐利地打量她:“是呼也派你来的?”这女子有些面善,似乎在哪儿见过,他皱眉深思。格丽丝恭敬道:“是的,我是王后织素身边的女官,受皇后和我王重托,特为王爷王妃送来贺礼。”
明月忍不住插嘴,低声担忧地问:“织素姐姐——我是说你们皇后,她——她好吗?”
格丽丝低头道:“皇后一切安好。”
明月欲言又止,犹豫道:“她幸福吗?我是说——你们的王对她好吗?”
格丽丝恭顺道:“我王对皇后宠爱有加。请王妃放心。”
明月含泪自言自语,低声道:“她——幸福——我就放心了,我的罪孽——”她没继续说下去。
格丽丝恭敬地道:“皇后有一封亲笔信,要我在没有外人时,单独交给郡主。”
明月瞅着李睿:“哥哥,你先回避一下。”
李睿皱眉道:“月儿——”
明月急切祈求地望着他:“哥哥!”
李睿无奈,只好举步走向房门。这个格丽丝到底是在哪儿见过?还没到门口,他突然想起一人。霎时寒意直透心底。他心急如焚急叫:“月儿,不要靠近她!”忙抢步转回。
与此同时,格丽丝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呈上:“这是皇后给王妃的信,请王妃过目。”
明月急切地接过信封,却不曾想到,递过来的信纸下,突然亮出一柄雪亮的匕首,直刺向明月。仓促之下,明月根本无法躲闪。
李睿吓得肝胆俱裂,狂叫一声:“不!”扑过去。但为时已晚,电光火石间,明月已身插匕首倒在血泊之中,同时,格丽丝则被李睿凶狠的一掌打得倒退几步,跌倒在地。
门外的王府侍卫听到动静冲进来,一拥而上,把刀剑架在了格丽丝的脖子上。
“月儿!”李睿一把抱住明月,脑袋一片空白,心跳狂乱得失去节奏。他盯着插在明月身上的匕首,血不停地涌出,他脸色灰败,几乎惊晕过去,明知这时要是拔出匕首。是危险之极的事。但要是不拔,明月将等不到御医赶来就会送命了。他咬牙,颤抖着手猛的拔出匕首,血从明月身上喷出,溅到他身上脸上。
他浑身发抖,迅速点住明月伤口周围穴道。用随身携带的止血药膏涂在明月伤口上,抱住她,狂乱地叫:“快把御医给我找来!”
尽管他用了整瓶的药膏,但明月的鲜血依然不停地涌泉而出,李睿惨白着脸,颤抖而语无伦次地含泪绝望喊道:“月儿——你挺住。你不能死。你不能!你不能抛下我。”此刻的李睿完全失去了他的犀利和霸气,像个稚儿般脆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