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不过与老友相聚。明天,明天早上我就走。一面看到站在电话亭外的他。很用力地抽着烟,看着远处,在等她。
偶尔对望。他们的眼里有彼此没有察觉的情感暗涌。纠缠像幽深的水草,在不经意的时候。才显露出些许端倪。
最后一夜,彻夜长谈,说的多是各自的经历,和那时他们还有的懵懂。她亦倦了,靠在床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的手悄悄伸过来,握住了她的。
她惊醒。却没有睁开眼,任他握她的手。
当他的唇温柔地逼近,她在心里说,不可以,不可以。
她扭转了脸。这段情感,不可以。
但她有自己不能解释的迷惑,带着疼痛的甜蜜。
在那一刻,她甚至想,就放弃挣扎吧。如果注定有这刹那间。如果注定这刹那间将要彼此燃烧成灰。
宿命的相遇,如何抵挡?像是脆弱的堤坝,对洪水的无能为力。想远远退开去。奈何动弹不得,只能固守在原地。
情到浓时转身离开的时候,她给他看信,在信里写着这句话。她还会告诉他,那个她准备相守一世的男子,曾经愿意为她舍弃自己的生命。她觉得一生能有一个人如此待她。已经足够。
需要安全与放心,且把自己托付给这样的人罢。
她要他明白。也提醒自己。她已经没有权利获得。她已经没
力气争取。幸福永远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看得见,得不到。趁早地交付了她的一生,自认为不会后侮。仅有遗憾。不想,也就可不以为然。
月圆的夜里。她去找很久不见的他。他和同事准备去山上。一路上。在身边一个男子不停的话语中,远远看他和别人说说笑笑。走到一半。下起雷雨。她抓着灰色的棉布长裙。疲惫至极她坐在半山的一块石头下。他继续向上。
她想他会留下来。他想她会跟着他。却是谁都猜错了对方的心思。
雨越下越大,四周变得漆黑,浓雾从脚底慢慢围绕过来。身边有一个陌生的声音。不要怕,有我在。恍惚中,她以为是他。
那为她挡风遮雨的。却不是他的臂膀。
他在遥远的山顶。一路的笑声蜿蜓上山。渐不可闻。
她对身边的人说。我想回去。就在大雨倾盆中转身下山。失望中夹带着难过。如雨水重重地打在她心上。
她不要影响他的快乐。更不要阻止他的痊愈。
那场大雨下了一整夜。第二天,听见他在窗子底下喊她的字,带了感冒退烧药和她一直依赖的止痛片。她淡淡地对他,故事都觉得无趣起来。
她渐渐不去找他,也开始有了自己的生活圈子。自己的娱乐方式。
那个曾经以生命感动过她的男子,一边说着爱她,一边为别女子迷失。
她是决绝的人,对方不珍惜的东西,她向来不要。虽然,她已经放弃一切,到他所在的。她陌生的城市,等待他安排的未来。
夜里疼痛钻心。她只是想,这世上还有不变的东西吗?从爱如珍宝到视若敝帚,怎么就一步之遥?
第二年入秋。接到他难得打来的电话,她平静地说,我和他,结束了。枯涩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悲痛。
三天之后,他到了她所在的城市。找到工作,留了下来。他们又在同一城市的天空下。极少见面。偶尔通电话。
她已剪去长发,越发安静。
她的心已经荒芜。拒绝所有阳光的探入。却独独让他的光线透了进来。那一线的光亮会是希望吗?
不是。她自作主张地决定了。不是。她已不需要希望。
她的日子于是过得稀疏平常,毫无波澜。
又是一年的光阴。偶尔联络,他感觉到他越发压抑不快乐。再接着,听朋友说,他在添加徒步旅行需要的东西。他要完成年少的梦想,到大漠草原去,像他喜欢的顾城的诗,像青草一样呼吸。
接到他的电话时,他说,我在离你不远的地方,见个面吧。明天我就要走了。
见她之前,她突然有种恐慌,害怕他专程来到的见面,是要揭开一直遮掩着的薄纱。她有预感。
果然,他开玩笑似地说。嫁给我吧。
她笑着回答。我们把家安在哪里?帐篷里?我现在过得很好,一个人。
他扶住了她的肩,努力想要看进她心里。那样的炙热,不再说话。
第二日她等了一天的电话。他在黄昏时离开,没有电话给她。
昨夜,对她和她,仿佛一个错误。有些东西,他们都等了很久,然而显露在不恰当的时候。她分明见到他的伤口。折磨了许久。这一年,他走在路上。她想他不会再见她了。她将永没有机会补偿。
他固执着不给她任何消息。她只能辗转从朋友那听到有关他的行程,从北到西,再往南。
深秋的夜里,她结束电台的夜间节目。走出大门,抬眼望星空,冬天就要来了,他在哪里呢?
她悄悄地叹息。低下头来。却看见他和几个朋友站在门口。
遥遥地望着,她有些恍惚。他回来了。黝黑瘦削,笑容依旧是旧时模样。
踩着街道的落叶,和他并肩走着,她清楚地触摸到快乐和安慰。
他们去喝酒。凌晨,去她住的地方继续。喝累了,她和一个女友躺在床上。他们坐在地上。
他说着路上的遭遇。辛苦的,难忘的,快乐的。
几个人都有了倦意。她也渐渐沉寂,听着他低声说话。
他,以后如何打算?
他说,我想永远过这样的日子。在路上,看不同的风景,拍很多的照片。
她的胃突然剧痛。他的声音在耳边,我已适合流浪。不再适别的生活。
安定,我需要安定。她在心中狂喊。起身,找到烟,点着了,坐地上,不发一言。
他问,你怎么了?睡不着吗?是不是吵到你了?么,空洞。疼痛。麻木。
她在陌生的城市逐渐安定,还过着一个人的日子。遇见那个曾相许一生的男子,居然平静走过,好像他们之间不曾有过爱恨。
她记着他的很多习惯。他抽的烟,他手指的温度。他眼睛里专注。他的梦想。
她留着所有关于他的东西,一张他某年春节在寺庙为她求的
签。两首他写给她的诗。惟一一封他的信。他拍的一些照片,各种角度的海上日落。云飞雪职日升日降的瞬间。
他记得她喜欢野百合。她手心的温润。她发间的馨香。她抽烟的样子。带着她写的也是惟一的信。两张她微笑着的,长发的照片,她寄给他的一本有她文字的杂志。
不过是一些碎片。
回忆在夜半无人敲窗时,他和她都想不起什么清楚具体的情节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些零落的碎片拼起来,从来不是完整的。
他没说过爱她。她没说过在乎他。
他们彼此缄默。
永远缄默。永远在各自的世界漂泊,扎根在对方心里最隐秘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