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丹青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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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根据那个男子和两个女子转身的方向分析,三人是向后宅走去。

后宅都被树遮住了。

只剩下朗的各种猜想和焦急,看来事情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

正在这时,一辆小轿车停在墨园门前,朗急忙调整焦距望去。轿车里先出来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接着下来一个男青年,打开雨伞替前边那人遮雨。看样子先下车的是个当官的,后下车的是个秘书。他们一同进了墨园。那个打伞的人把当官的送进屋后又回到轿车里。

再看又全是树了。

戴少人跨进门槛后对秘书说:“你回车上等着吧。”然后他向门内叫了一声“姐”。

话音没落戴玉珍已经迎出来:“呀——快进屋吧。看你这官当的,都把肚子当出来了。”

戴少人笑笑说:“当官怎能没个肚子呢?没有肚子也当不好官……”说着已经进了客厅,然后坐在沙发上,从兜里摸出个精制的小盒,递给戴玉珍:“姐,看看喜欢不?”

“啥呀?”戴玉珍接过来打开一看,惊喜地叫了一声,“是给我的?”

戴少人笑着点点头。

戴玉珍把金戒指戴在手上:“正好!你买的?”

“不。”戴少人点燃一支烟,说:“外商送的。俩,你一个,你弟妹一个。”

戴玉珍有点担心:“她一个,我一个?那她不会生气呀?”

戴少人笑说:“没事儿,你放心戴着吧。”

戴玉珍又跷起手指反反复复地端详着,后来便又去照镜子。戴少人看着她的样子,想到每次见到姐姐都会觉得姐姐层次太低,真是难为周伯均和她过了这么多年。每每想到这些,他就想从其它方面多替姐姐给周伯均补偿一些。可是,事与愿违,他不但没帮上他什么忙,还总是给他找麻烦。这使他每次迈进墨园时都有一种歉疚感。他看着姐姐乐不可支的样子,觉得那只戒指不但对于他那种歉疚感丝毫无补,反觉得他这个副市长很猥琐。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边吐烟圈儿,边漫不经心地问:“姐,我听说从美国回来个亲戚?”

戴玉珍盯着手上的戒指说:“可别提了!从美国回来一个亲表妹,连个糖块儿也没给咱带,你说说……”

“不会吧?”戴少人把身子靠得舒服一些,“不可能什么也不带吧?”

“反正我是啥也没看着。”戴玉珍淡淡地说,“就看她带来一幅轴画,还没有画心儿。”

戴少人一听这话有点着急:“没有画心儿?”

“可不是嘛。”戴玉珍说,“夜里我听他们嘀嘀咕咕的,可能就是说这幅画……”

戴少人问:“什么画?”

戴玉珍答:“我也没看着。就听他们嘀嘀咕咕的,早上又都去后院了。”

戴少人掐了烟:“去后院干什么?”

戴玉珍摇头:“不知道。”

戴少人站起来:“姐,你去把姐夫找回来。”

戴玉珍又把戒指从手指上撸下来说:“你找他有事呀?”

戴少人说:“有事,挺急。”

戴玉珍把戒指重新放进首饰盒里问:“啥事这么急?”

戴少人说:“姐,你快去找吧,外面车等着我呢。”

戴玉珍把戒指放这藏那,都不放心,最后干脆放到衣兜里,又用手拍拍才走了出去。

居美被抬到毕沅的房间后醒了过来,她又把那幅《雪血江山图》打开仔细端详一会儿,后来就抱着那幅画哭了。

她哭得越来越伤心。她这样哭的原因是很多的,包括她的倾家荡产、为了这幅画所经历的种种惊险、对自己鉴赏能力的痛恨,以及对家族、对母亲一片深情所换来的尴尬结果的委屈。

周伯均、姜可音对这件事情的惊讶程度并不次于居美,只不过少了其中的许多内情而已。他们不仅想不出安慰居美的办法,反倒被居美的情绪感染,沮丧地低头叹息起来。

居美哭罢便给劳伦打电话,听筒里立即传来劳伦的声音:

“哈罗!我是劳伦。”

“劳伦先生,我是居美……”

“居美,您好!您一定是在墨园里,而且是和家人在一起。”

“是的,劳伦先生。不过我要告诉您一个很坏的消息——那幅《雪血江山图》是赝品。”

对方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说:“居美,我为您难过,也为自己难过。我实在是个靠撞大运起家的人。不过居美,我还是想知道这是通过谁鉴定的?”

“我二舅周月舟。”

“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裱画手艺是毕家的,画是赝品。”

“周月舟的确是最了解周氏家族的人,也是对苦山大师作品最具鉴赏权威的人,他的话应该是可信的,但这不是结论,我们还需要证实。居美,这幅画即便是赝品,您也要进一步考察它是属于哪一类?如果属于摹、临两类,那就应该还有原作。要找到原作。这样,我们可以拿着原作到克里斯蒂拍卖行去证明他们拍卖的是赝品,便可以得到赔偿。而且,找到原作也是对你们家族的贡献。您同意我的意见吗?”

“我想您是对的。谢谢您,劳伦先生。我马上按您的意见办。”

“OK!顺便问一下您见到我的贝丝了吗?”

“贝丝?噢噢,还没有。再见,劳伦先生。”

居美收起了电话。最后关于贝丝的事就是劳伦不说她本来也是要问的,但有姜可音在场说这事就不太合适了。于是她只能含糊其辞——劳伦问见到贝丝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她也来中国了吗?

居美向在场的人转达了劳伦的看法。

周伯均说:“二叔虽然这么多年不出世了,可他老人家对我们家族历史中每件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可以说是我们家族的活字典。二叔也是鉴定爷爷作品的权威。就我所知,在所有记载中都没有这幅画,但是根据二叔和姨妈的……”

毕沅打断周伯均的话说:“不要叫姨妈,就叫我毕沅。这事我说了几次了。这次居美回来,我再重申一遍。伯均,你继续说吧。”

“是呀,我总是忘——既然二叔和毕沅都认定此画是由毕家装裱的,我看可以请毕家……”周伯均话没说完,便听到有人敲窗户。一看,戴玉珍正扒着窗子气冲冲地喊:“我说这大清早人就没了!戴副市长找你!”

毕沅说:“这事就先到这儿吧。你们回去,居美就先住我这里。”

周伯均赌着气出去了。姜可音急着给学院挂电话替周伯东续假,又急着去寻找丈夫也就走了。

在回前院的路上戴玉珍唠叨着:“这回居美回来,你可算逮着去她那儿的机会了。也行。想了,找个借口去看看。可坐一会儿就得了呗,咋就舍不得走?”

周伯均忍住气恼说:“我是陪居美请毕沅和二叔鉴定她带回的那幅画。”

一听这话,戴玉珍赶忙问:“那画不是没有画心吗?”

周伯均不耐烦地说:“人家居美带在自己身上啦。”

戴玉珍立刻来了精神:“哼,人家就是比你多个心眼儿。可她带回的是啥画呀,这么神神秘秘的?”

周伯均不理她。

戴玉珍索性拉住他:“你倒是说呀!怕我偷吃了咋的?”

周伯均狠狠地一甩胳臂:“我爷爷的!”

戴玉珍一点不计较他的态度,笑着说:“哎呀!正好戴副市长要你爷爷的画呢,那就把这幅画给他吧!”

周伯均急问:“什么?给谁?”

戴玉珍说:“给戴副市长呗!”

周伯均说:“你就说你弟弟得了,我还不知道他当了副市长?真令人作呕!”

周伯均和戴玉珍一进屋,戴少人便满面春风迎上来。

戴少人所以能当上副市长,其它因素都不重要,重要的就在于他的皇族出身。清八旗肃王戴颉是他的爷爷,唐城的政府班子正需要这么个有些来历的党外人士,于是这个位子非他莫属。他当了副市长后对周伯均有所提携,比如让他当了政协常委和市政府领导一起议政,很有了点儿社会地位。当然,他也因为和周伯均的这层关系,利用周家的画上下左右交往,使他在政界左右逢源。所以,姐夫内弟之间关系一直不错。

现在,他被那个人称“老三”的家伙用枪顶到脑门子上了。如果再搞不到苦山大师的画,不仅是他,就连他的恩师、省人大费主任的乌纱帽也有戴不牢之虑。所以,他不得不按费主任的意图,借搞画展的机会,搞到苦山大师的画。这样,当他面对姐夫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有点像内奸、二鬼子什么的。这种感觉当然使他很窝囊。为此,他对老三深恶痛绝。但在咬牙切齿之余,尽管他不情愿,也必须硬着头皮去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姐夫小舅子相互寒暄之后,周伯均笑着说:“你这肚子又大了,才四十七岁呀,收敛一点吧。”

戴少人知道姐夫实际是恭维他,也知道姐夫善于奉承人,也就半是无奈、半是玩笑地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就是两件事,一是开会,二是宴会,肚子能不大吗?话又说回来,没有肚子,那是老牌儿八路军的土干部。现在共产党洋起来了,要是再没个肚子,不是有损党的形象吗?”

戴玉珍赶紧插话说:“那可不,没个肚子也不像当官的样儿呵。再说了,你那肚子也不比他的小多少。”她指的是丈夫。

周伯均不愿意在戴少人身上浪费时间,希望他能直奔主题,少扯闲话,便掏出烟来递过去说:“少人,你这大市长日理万机,今天怎么得闲?”

戴少人接过烟笑笑,拿出几张报纸递给周伯均说:“你看看吧,这次展览轰动这么大,外国人都陆陆续续来了。”

周伯均接过报纸看了看说:“我们还没准备好呢,外面怎么就宣传开了?舆论是不是太超前了?”

“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呀!现在什么不都得‘炒’?有这么好的舆论先导还不好?这是弘扬国粹,重振周家社会地位的极好机会,你可不要有糊涂观念。”

“这是我们家族的大事,也是艺术界的大事,难得上面这么重视,我们正积极准备呢。”

“苦山大师的作品有了没有?”

“还没有。”周伯均说这话时想到居美带回来的画,心里既疑惑,又感伤。

戴少人很是失望。他的失望不仅仅在于还没有苦山大师的画,更在于周伯均没有和他说实话。他不好挑明,只好权当不知道:“怎么还没搞到呢?没有苦山大师的作品,别人的画有多少也都是喧宾夺主。没他的作品还搞什么展览呢?”

戴玉珍说:“少人,你别听你姐夫哭穷。他表妹刚从美国带回来一幅他爷爷的画,说是送给咱们家的。你姐夫是怕你要,不说。”

戴少人没想到姐姐把事情真相替他揭了出来,便微笑着问周伯均:“是嘛,姐夫?”

周伯均本不想让戴少人知道这幅画,至少不想让他过早地知道这幅画。他想把这幅画的真假是非弄清楚之后再决定如何处理。他甚至想到了关键时刻宁可用这幅画来冒充真迹,也不能让这次画展搞黄了。但过早把这幅画透露给少人,就会把事情搞砸。因此,他真想把老婆一脚踢到门外去,可他终又忍住了。心中暗自感慨作为苦山大师的第三代传人有这样一个媳妇,真是大不幸!

戴少人见周伯均不说话,又问:“姐夫,真有这回事吗?”

周伯均说:“有。但是……”

戴少人说:“不要‘但是’了。有就是有,还‘但是’什么?姐夫,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为你们家族复兴、为你们扬名跑上跑下的,你怎么还和我打埋伏呢?要是这样,我以后也不管了。”

戴玉珍说:“对。不管!好心当成驴肝肺……”

周伯均大吼了一声:“你闭嘴!”

这时,周伯均的二儿子周林走了进来,听到吵嚷不耐烦地说:“吵什么、吵什么哪?”

戴玉珍说:“还不就为了你表姑拿回的那张破画!”

周林顿时来了兴趣:“我表姑拿回什么画?”

周伯均有了出气的对象:“怎么?你又想把它偷出去卖呀?”

周林说:“老爸,这是怎么啦?要组织爆破队呀?你们吵吧。拜拜。”

周伯均说:“你回来!昨天晚上你又去哪儿鬼混了?”

周林说:“老爸,看你说的,苦山大师的后代能那样嘛——‘悄悄蒙上你的眼睛,让你猜猜我是谁……’”他哼着歌想溜。

戴少人说:“姐夫,让我看看这幅画!”

周林也突然扭回身说:“对。我也借光看看。”

周伯均干脆地说:“不行。”

这回戴少人真有些不高兴了。他站起来讪笑了一下,说:

“那我明天审画。现在不叫我看,审还得让我审吧?反正没苦山大师的画,展览是办不成的。我看不着这幅画,也不敢擅自决定开幕。你再考虑考虑……”

周伯均有些急了:“少人,我有难处,以后会和你说的。”

戴少人想说什么又没说,沉着脸走了。

周伯均狠狠瞪了老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