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忠义的想法,从表面上看似乎切实可行,但他忽略了一个问题。
“我呢?”顾美人悲悲切切地问道,“我怎么办?”
“什么叫‘你怎么办’?”
“你有没有想过?潜入招待所的同志,万一顺手牵羊把我给干掉了,这该怎么办?”
甭说,这个后果……老许还真就没想过。谁又能想到自己同志,会做出如此冒险的举措?那不叫自投罗网吗?
“小菲啊!”老许犯愁了,“从今天起,你就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只有在我身边,你才能彻底安全。”
“好啊!”这个不是难事,顾美人早就想这么做了。
“我一直在想啊!如果跟你补办个手续,那么党会不会考虑你是假叛变呢?他们应该知道,地工人员是不能跟叛徒结婚的,既然我娶你,那就意味着是另有隐情。”
一撇嘴,顾美人吓得双手乱摇,“我说,你还是别想了,组织其他同志,没你这么聪明,也没你这么有思想。假如他们不按你的构思走,那是不是就悲剧了?没准,你也跟着我成叛徒了。”顾美人的考虑是很有道理的。她不是不相信许忠义,而是不敢相信许忠义会是个再世诸葛亮。
小丫头就因为听他的,不顾一切跟他百年好合,结果,上刑场了。倘若自己不加分析急急盲从,那么谁又敢保证小丫头的昨天,会不会就是自己的明日?她想跟许忠义过日子,这是毋庸置疑的,但过日子就要把自己的命搭上吗?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可结婚的目的,也不能就是奔着坟墓去啊?
“咱们俩还是先在一起吧……”顾美人委委屈屈地说道,“只要我心里有你,你心里有我,有没有那张纸,呵!算个什么呀?”
“新女性!新思想!”老许感动得荷尔蒙暴增了。顾美人本来可以从“小三”转正,但为了许忠义,她却毅然放弃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有觉悟啊!
“咱还是多想想怎么跟组织联系吧……”老许砸砸嘴,把话题给转移了。现在办正事要紧,儿女私情的问题,还是等到深夜人静再讨论吧。“我们要做好被组织误会的准备,一旦联系不上组织,齐公子的阴谋,就只能靠我们俩来获取了。”
“可他用的是‘连环阴阳局’,谁碰谁死。”
“我一直在想,‘阴阳局’只能靠‘死人’才解得开么?难道就没有其它办法?”
“至少目前还没有。”
“唉!你表哥这招,实在是太缺德了。”
两个人正在屋里亲亲热热地商量着对策,可正在这时,总务的王继芳悄然找上门了。
王继芳是代表总务科长王维善,来给许忠义传个话,告诫他,招待所改建一事,必须要马上停止。
“凭什么呀?”老许有些不悦,叫住忙着看茶的顾雨菲后,让她暂时先回避一下。
“王科长说了,招待所是督察室的资产,没有督察室批准,任何人都不得擅自挪用。”
“他哪只眼睛看到这是督察室资产了?”许忠义也没惯对方的脾气,直接就把话题给挑明了,“你让他把房契、文书都给我拿出来!”
这正是王维善最恼火的地方,甭说房契,就连总务那些额外收入的账本,他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后,居然连个影子都没找到——能找到那就怪了,这些有利物件,全在许忠义手里掌握着,要没有这些东西,那他岂不要任人宰割了?
“王科长还想问问,您应该知道账本放在哪里吧?如果知道,还请您配合他工作,把东西及时上交。这样,大家不就都省心了?”
许忠义心说,你王维善一定是脑子进水了。这边整着我,那边还让我交账本?把账本交给你,那我是不是有病啊?
可要说没账本,这也是不行的。财产收入你不入账,这叫什么性质?治你个贪墨,那也是合情合理的。
看来王维善和陈仙洲,是想用贪墨这张牌来逼迫许忠义服软。不过,他们还是低估了“店小二”。“这么办吧!你叫王维善亲自来跟我谈!”
王继芳为难了,王维善若是能来,那还派他王继芳过来干什么?这叫官威,又叫体面,新上任的官儿一般都讲究这个。
“那好,我也不难为你,你回去告诉他,他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来!”
王继芳明白,许忠义这是要跟陈仙洲等人摊牌了。不就是斗法么?谁怕谁呀?你陈仙洲当官,这他许忠义无可厚非,问题是当官要有当官的规矩。官场上讲究个什么?讲究个你好、我好、大家好,不能总是你一个人捞实惠,让别人跟着倒霉啊?你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以,那我就给你来个下马威。让这几把火,先烤出你一身燎泡再说。
灰溜溜赶回总务后,王继芳把事情经过述说了一遍。当听到许忠义那“嚣张”的回答时,王维善再也按耐不住,一怒之下连摔了几盏茶盅。“他‘店小二’以为自己是谁?天王老子吗?”
王继芳撇撇嘴,暗道:“得!麻烦出来了不是?唉!这年头啊,中间人难做,一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看来还得是小心为妙,免得这把火再烧到我……”
“许忠义!你一个落架的凤凰,还真就不知道自己是几斤几两啦?等着,老子不弄你一下,这王字我就倒着写!”
结果,脾气还没有发完,陈仙洲那边来电话了,质问他总务仓库是不是存放着三千两黄金?
“是啊?您怎么知道?”王维善懵懵懂懂地问道。
“不但我知道,毛局长也知道了。他让我在即日内,立刻把黄金上交总部!”
“啊?这……这……”
“别这个那个的,赶紧交吧!毛局长是拿着账本来讨债的……”
撂下电话后,王维善一下就醒悟了。他这边正想着该怎么整倒许忠义,可人家呢?早就出手。
总务的小金库,是督察室安身立命的资本,也是陈仙洲等人死把不放的原因。可人家老许呢?知道哪是软肋,你们不是打算用这笔钱培养自己的势力么?行!那我就把钱上缴了,反正账本上已清楚记载着这笔钱的数目,有本事你就私下截留点试试。别的不说,毛局长那个人,他许忠义还是很清楚的,见到钱……唉!就跟见到共产党似的。
王维善没辙了,他对陈仙洲可怜兮兮地说,咱们能不能想想办法,给自己留下点?结果,这毛人凤还算挺给面子,考虑到新官上任不易,就给他们留下了一成。
可留下一成也不行,人家老许是打算把你们折腾到南站磕头去。第二天一早,总务烧锅炉的棒槌汇报说,煤要不够了,请科长赶快想辙,不然这一大家子,就得在零下三、四十度中,去欢庆中华民国第三十六个春节了。
“煤怎么能不够呢?”王继善不信,“上个月,不是还有人给咱免费送煤吗?这个月怎么啦?他为什么不送过来?”
“那煤矿的后台老板,是人家许科……啊!许所长,”棒槌为他耐心地解释,“老板没发话,矿上敢送吗?还有啊,这暖气冻不得,一冻了,就得全部维修……”
可维修也需要钱哪?没钱你拿什么修?仔细算过一笔帐,王维善发现,这截流的一成黄金,恐怕得花去少部分了。
这还没算完,总务汽车队又过来烦他,告诉王维善赶紧搞汽油,说是再弄不到汽油,弟兄们执行任务时,就得靠双腿去撵共产党了。共产党那两条腿你跑得过么?可以赛过汽车轮子的,有车都未必能抓到他们,更何况现在是汽车趴窝?
“前天我还看过,不是还有很多储备汽油么?”王维善快要抓狂了,怎么一夜之间……啊不!怎么一眨眼就厄运临头了呢?
“嗨!那汽油都是人家许……所长给弄到的。刚才军方拿着账本过来要,您说咱弟兄能不给吗?因为这东西,本来就是人家许……所长,从军方搞来的!”
现在汽油紧张,这是众所周知的大问题。人家老许给提供的,那可都是低价货,倒手这么一卖,那就是几倍的利润。所以军方那些贪官们,一个个能不眼红吗?你王维善再想整汽油,也可以,花高价去买吧?反正财政拨款是固定的,你多花一分,那也就少了一分。要想维持住督察室每个成员的原有待遇,不动用储备黄金这是万万行不通的。
“科长!科长!这事儿您得给解决!”又来一个诉苦的,烦得王维善,这两眼都快抽抽了。“仓库里的东西,都叫军方给搬走了!”
“哎?你傻啊?他搬你就让他搬?”
“不答应不行啊!人家说这是私人财产,有批条有账本!咱弟兄不敢拦哪!”
“批条?谁的批条?”
“总部、长官部的批条,还有证明文书……”
王维善努力平静了一下情绪,揪住管理员的衣领,气急败坏地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公家的东西,怎么都变成他个人的啦?”
“嗨!当初督察处成立时,咱不是没钱吗?那些钱都是人家许……所长给垫付的,这在账本上都写着哪!现在他把账本、文书都转交给军方了,并让我给您带个话……”
“说!”王维善彻底歇斯底里了。
“您要么还钱,要么……以物抵债……”
花钱,王维善肯定是舍不得,至于以物抵债……你把装备都拉走了,我还拿什么跟共产党对抗?现在战局紧张,国共双方都进入了你死我活的胶着状态。这个时候,情报收集那是重中之重。没有装备,那督察室还不成了个摆设?
“科长……”
“滚!别来烦我!”
王继善也不想一想,许忠义“以本伤人”这一招,就连聪明绝顶的齐公子都不是对手,你一个外来户,还真把自己当成一盘菜了?
还有更倒霉的。总务食堂原先都是免费提供三餐,可自从许忠义和王维善撕破脸皮之后,这待遇就没了,再想吃饭就得交钱。如此一来,那些单身的小特务便叫苦连天了。为什么?因为自从许忠义不再插手物价调控后,辽沈地区的粮价是迅速飞涨。你想吃粮?可以,自己买去吧!现在甭说东北,北平、天津、上海……哪座大城市不是经济恐慌?当然了,你可以学学一个叫做朱自清的老先生,人家是宁死不吃美国的救济粮。你呢?可以不用装清高。朱老先生嘴里省下的,官僚资本得到的,只要花钱,那就是你的。
当晚,躺在病床上的王维善,就只能靠打葡萄糖来充饥。不过军医老丁说了:“请科长放心,这葡萄糖是免费的,不要钱,您想打多少就打多少,管饱!”
事情还没完,许忠义这边用经济来跟王维善对抗,陈明那边,则是大张旗鼓地挖起督察室墙角了。一张告示贴出去,上写“招人启示”。启示中明文承诺:凡是想来保密局沈阳站就职的人员,工资、月金等等,一律按照督察室民国三十五年的标准落实待遇。结果这样一来,不只是总务,就连情报、会计……凡是有点脑子的人,全都一股脑地申请下放了。最可气的要属人事,那些混蛋居然以权谋私,还没等别人领到报表,就先把自己的关系给挪到沈阳站去了。
“你们急个啥?”当着人事科长的面,许忠义气急败坏地喊道,“就不能等其他兄弟填完表,再把自己搬过去吗?”
“老许啊,无所谓啦!”人事科长解释说,“跟电讯比,我这还算是慢的,他们昨天就全体投靠了。据说投靠手段还挺先进,直接用他们的小广播,跟人家老陈联系上了。你给评评理,我这腿脚再利索,还能追上那无线电波么?”
“‘店小二’!!!”躺在病床上的王维善,歇斯底里喊出一声后,张张嘴,喷出一口热乎乎的鲜血,“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