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1月6日夜,沈阳皇寺路……
“这是东北局刚刚发来的的秘电,你先看看,”交通员扯开衣襟,将一份抄报纸递给老杨,“这件事刻不容缓,上级命令你马上回复!”
展开纸页,上书十个大字:棉衣!棉衣!棉衣!十万火急!
一声长叹过后,老杨有些迟疑了。
“怎么?有问题?”
“是啊……能搞到棉衣的人,现在还不知道是敌是友。”
交通员一愣,他仔细品味着老杨的话,最后还是一头雾水:“你连军工生产线都能搞到,棉衣还会是问题吗?”
老杨苦笑一声,他不知该怎样回答了。
1946年12月17日,国民党东北保安司令长官杜聿明,为继续实现其“南攻北守、先南后北”的战略计划,集中6个师的兵力,沿辉南、柳河、通化、桓仁、宽甸一线,向南满的临江地区发起进攻。同时以新1军主力扼守长春、永吉以北、松花江以南各要点,阻止东北民主联军北满部队过江南援。
东北民主联军总部为确保南满根据地,决定采取南、北满密切配合,集中兵力各个歼敌的作战方针,以“南打北拉、北打南拉”的战法,对实行两面作战的国民党军,予以坚决还击。至此,“三下江南,四保临江”战役,正式拉开了帷幕。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一个意外却突然发生了。1946年年末的东北,气温达到零下40度。许多作战部队,由于缺少棉衣,造成了大面积的冻伤。最严重时期,每天竟有3000多人非战斗减员,甚至永远落下了残疾。为了这3000多的减员数字,林总落泪了,他是带兵的人,所以比谁都心疼这些战士。
林总伤心,底下的人那就更着急了。机关的同志还好说,没有棉衣,大不了就不出屋嘛!有尿怎么办?憋着吧,没准还能攒点热量什么的。可站岗的士兵受不了,固定哨全都变成了跑步“流动哨”,即便这样,那手脚还是钻心地疼,等到手脚不痛的时候,麻烦也就来了,几天之后,肢体就开始坏死脱落。
“一定要尽快解决这个问题!”东北局给老杨下达了死命令。可老杨呢?愁得都快上吊了。
顾雨菲“叛变”的消息,是总务小马上报给东北局的。东北局接到这一情报后,立刻感到事态严重。因为顾雨菲是许忠义的助手,所以她知道许忠义的真实身份。如果她叛变了,那么老许还好得了吗?果不其然,从奉天女中回来后,老许就被软禁在招待所中。据搞侦查的同志报告说,现在的招待所,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军警宪特,就连街边路口的小贩,也大多形迹可疑。
“老许出事了……”一捶桌子,怒火中烧的老杨,咬牙切齿地喊了声,“顾雨菲!你这丧尽天良的败类!”
损失了许忠义,那并不亚于损失一个纵队。甭看中共正在积极确保临江,可国民党若是跟他说:“咱用许忠义换吧?”百分之百,中共会把那几座小县城丢给他,“拿去吧,归你了。”这样一来,今后的历史也将会改写,这场战役的名称,也就只能叫做“三下江南”了。
“老许啊老许,对我们来说,你可太重要了!你得挺住!只要不走顾雨菲那条路,组织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营救你!”当下不再犹豫,他命令沈城全体党团员负责人连夜开会,并着重指出,要立刻拿出一项切实可行的营救方案!
但到底要救谁,老杨没说,只说这个人很重要,全体党团员,要时刻做好为他牺牲的准备。
“甭是……要营救首长来吧?”市委书记心下忐忑,他也是个老同志,想当年在上海营救一位领导同志时,他就曾积极参与过。只不过这位领导实在是不堪大用,他那新婚妻子(这个女人,曾是一位风尘女子,只可惜她看错了人,也嫁错了人。并非中共党员的她,虽然知道丈夫的政治身份,但在受审讯时,却并不承认丈夫是中共党员。即便特务们动了刑,她还是说不知道,最后竟然是丈夫先叛变了。可叹可悲,一个堂堂七尺男人,竟连个风尘女子都不如。)还没招供,自己反倒一五一十地承认了。历史是如此的巧合,倘若这次再碰上一位似曾相识的首长,那这个会……不就成了大笑话?
“同志们!明天午时之前必须拿出方案,这是党交给我们的任务,事关东北战局的成败。”看看众人的表情,老杨毅然说道,“在行动之前,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留下遗言,跟你们的家属,跟你们的亲朋,做个最后的道别。就这样,散会!”
“老杨!你先等等!”市委书记叫住了他,“这件事我本来不该问,可你让我们死,也总得让我们死个明白吧?救一个人,至于把所有同志的命全搭上吗?派几个人过去,怎么也能把人抢回来了吧?”
“几个人?呵!这保靠吗?甭说沈阳市内的党员,如果有必要,本溪、抚顺、铁岭、鞍山,全体党员都要随时候命,准备牺牲!”
“可他要是叛变了呢?”
“叛变了也要救!这不仅是东北局,也是中央的命令!”
为保证营救的顺利,共产党准备玩命了。东北局连夜从南满4纵抽调最精悍的侦察兵,让他们火速赶往沈阳进行增援。
“一个侦察连,应该够了吧?个个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百战老兵。为鼓舞他们克服困难的勇气,纵队首长在出发前特意交代,谁先到达沈阳,就先给谁发一套棉衣。”交通员一边对老杨传达上级指示,一边暗暗猜想,“被捕的……到底是个什么人哪?为什么能让东北局如此兴师动众?”
招待所门外滞留了大量的军警宪特,但这些人到此的目的,可并不是为了监视或者软禁许忠义。有一少半的人是奉命保护他,至于剩下的……全都是来给他送礼,或者是想跟他攀交情。
许科长是谁?那是堂堂的“江山嫡系”、天子门生。就算人家不做科长了,但说不准哪一天,毛局长一高兴,又把他给提拔上去。到那时你再想交,是不是有点急来抱佛脚呢?所谓患难见真情,现在正是见真情的时候,你要敢不来,那不就是人品低劣不讲情义的问题了。往后在这个圈子,你也甭打算混了,大小贪官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给灌饱了。
另外,人家许科长现在只是不做科长了,你能把他官给撸了,还能把他赚钱的本事也撸了?一个善于赚钱的人,无论他走到哪,都是被众星捧月的香饽饽。
在陈明陪同下,于秀凝也赶来看望许忠义。姐弟俩一见面,先是抱头痛哭,然后在大家劝说下,这才止住悲伤双双入座。
“姐,我没想到你还能来看我。”
“你是我弟弟,我怎就不能来看你?”抹着眼泪,于秀凝又道,“是姐对不起你,没帮上你什么。”
“唉……姐啊!你想哪去了?我是说你现在怀着孕,不宜走动,万一不小心,再伤了身子怎办?我不就成了罪人?”
“你姐没你想得那么矫情!”陈明在一旁说道,“再说了,这才怀上多久啊?至于连路都不能走么?”
“呵呵”一笑,老许命人给于秀凝加个靠垫,他说孕妇总是腰酸背痛,所以有个垫子帮衬能感觉好一些。
“唉!这个‘店小二’啊!就是知道心疼人,”于秀凝心中一阵感慨,看看那沉吟不语的顾雨菲,心说怪不得你拼死拼活也要把他搞到手,守着这样的男人,就算放在那儿天天看着,这心里也舒坦不是?
不过于秀凝此行,并不是奔着家长里短来的。经过短暂地寒暄后,她终于道明了来意:“忠义啊!听说没有?新来的这位副座,可比咱的李先生难伺候多了?”
“怎么?”
“这个……对了,有件事要跟你说,你姐夫啊!准备接替滕勉,出任沈阳站站长。”
“哎?这是好事啊?”老许大喜过望,“姐夫以后,那不就是少将了吗?升级啦!”
“可沈阳站是由督察室直接负责。”
“哦……”老许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叫明升暗降。甭看你是什么什么长,可大事小情,还得是人家督察室说了算。所以你这官升了也没用,还不如原来那个情报科长实惠呢!“这陈仙洲……想要干什么?”
眯眯一笑,于秀凝不露声色地附和:“我也想知道!”
姐弟俩立刻心领神会。沈阳这片天下,那是于秀凝夫妇和他“店小二”一手打下的,遇到什么事情,这于秀凝能不找他商量吗?
“姐!你先把情况跟我说说,哎呀……我现在呀,是窝在这个地方养老了,外面的大事小情,基本上是两眼一摸黑。”
于秀凝暗道:“你懵谁呀?要说你什么都不知道,这谁信哪?你不就是探探口风,想知道我有什么打算吗?”
也难怪许忠义会试探她,因为官场就是这样——永远都是利益的驱动体。在这个大前提下,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再说救小丫头的时候,你于秀凝怕引火烧身自己躲了,每每一想及此事,老许心里还是耿耿于怀。所以说,你现在想跟我联手,那得看你有没有联手的诚意了。
“这家伙恨上我了,估计多半是跟小丫头有关……”于秀凝是个冰雪聪明的女人,许忠义这点心思,她又如何看穿不透?当下也不再绕圈子,直接楔入主题,“这么跟你说吧,督察室几位科长,现在全换人了。我查过他们背景,大多是河北保定这一带的。你总务的科长,目前是王维善,我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爬上来的,但有一点,你招待所刚刚上报的拨款请求,直到现在,还在他手里压着呢!”
“是吗?怪不得会计说这件事他不知道呢,原来毛病出在这儿?”
“还有你以前赚的那点家当,现在都被他把持着。除了保定来的那几个科长,别人想动,都得陈仙洲批准才行。美其名曰这叫国家财产,私人不得擅自挪用。”
老许搓搓脸,双眼眨个不停。一旁的顾美人看得明白,甭看老许什么都没说,可他心里一定是气得不行了。什么叫做国家财产?那都是忠义像小鸟衔泥般,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小金窝。你陈仙洲敢如此巧立名目,是不是不想活了?
“姐!沈阳这天下,是咱们打下来的,对吧?”
于秀凝点点头,心说我就等你这句话呢!
“别的部门不敢说,可总务的兄弟听谁的,这我还是有谱的。王维善不是想把持总务么?行!让他把持吧!我支持他工作!”
话说到这,于秀凝就算得到答案了。她很满意,因为“店小二”已经同意联手了。有了他的支持,你陈仙洲就准备嚎啕大哭吧。没准后半辈子,那掉眼泪的病根,呵呵!你就算是留下了。
“忠义啊!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共产党已下发了‘格杀令’,这是针对小菲的,所以你们俩可要提防了。”说完这句话,于秀凝还不经意地看看顾雨菲。
于大姐这是话里有话啊……
顾雨菲开始哆嗦了。看来组织已经认定她是叛徒,这往后的日子,唉!该怎么过呢?
“嗯?怎么只是针对小菲,没我什么事呢?”送走于秀凝后,回到办公室的许忠义,忍不住狐疑起来,“难道说……组织上还没最后确认我是否叛变?”
“如果我看到外面有这么多军警宪特,说不准会认为你也出事了。”顾雨菲提醒他,“在我党历史上,因为误会造成的悲剧,那也是数不胜数的。”
“不!”一摆手,许忠义果断地摇摇头,“恐怕没这么简单。既然没说我是叛徒,那就意味着……还是把我当成同志?哎呀!糟糕!”
他这一嗓子,把顾雨菲给生生吓了一跳:“怎么啦?”
“要是把我当成同志,那他们就会想尽办法来营救,说不定……”
“武装劫狱!”两个人全傻眼了。现在是什么时候?陈仙洲想排除异己,而齐公子又在一旁边虎视眈眈。倘若中共在此时搞“劫狱”,那不就明明白白告诉敌人:这许忠义是个共产党吗?
“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