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忠义对顾雨菲是敬而远之,可一见到小丫头,那表现就完全不同了。两个人相约逛太原街,巡警一见许科长大驾光临,立刻全体出动,把整条街都给封锁了,弄得老百姓是怨声载道。
但老百姓的声音,当权者是听不到的,更何况许忠义就算听到了,也不会往心里去。谁叫这笔帐最后还得算在国民党头上?他现在只有一门心思,那就是发疯一样给小丫头买东西,就差没把整条街给她搬回家去了。当然,他也有这实力。
“你干嘛?”小丫头生气了,“再这样乱花钱,我就不理你了!”
“别!千万别这样!你气坏身子我会心疼的。”在小丫头面前,许忠义表现得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奴才。“你应该明白,你现在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为啥呢?因为你是国民党了,你不把国民党的形象搞坏,难道你还想为他树碑立传不成?”
也不知道许忠义这是出于什么心思,反正他把腐败都整到政治高度上了。配合许忠义工作,这是老杨给小丫头下达的死命令,她就连有意见也得先暂时保留。
唉!没办法了,彻底没办法了,既然没办法,那就乖乖服从吧?买!可劲地买!就买牛奶豆浆,要一桶接一桶,一车接一车,几年都喝不完才行。
“怎么我讨厌什么你就买什么?”许忠义这心里怪怪的,暗道,“你可别再把咱部队,这个……这个……也给整腐败了……”
“你心疼了?”似笑非笑地看着许忠义,小丫头捏捏他鼻子,样子很得意。
“你就是我命里的克星,服了你了!”老许二话没有,掏出金条拍在柜台上。“这下你满意了吧?行!回去咱就拿牛奶洗澡去!”
“呵呵……”
如此一大批交易,难免会引起特务的注意。近来有传闻,四平外围包括本溪的共军,不少当官的都染上喝牛奶豆浆的习惯了。因此两下一对比,特务们不得不怀疑许科长到底想干什么?
督察大队被震惊了,情报科也随之闻风而动,就连顾雨菲的电讯部门,也被告知要密切注意总务的一举一动。
最先赶到事发地点的是齐公子和陈明。见到许忠义后,还没等他们开口询问,顾雨菲也一路小跑跟过来了。
四个巨头你瞧瞧我,我看看你,都希望对方能率先做出个合理解释。
“你们干嘛?”悄悄迈上一步,挡住顾雨菲瞧向小丫头的目光,许忠义吸吸鼻子,不冷不热地说出一句,“想咬人是咋地?”
“老许啊?”再三犹豫后,陈明觉得还是自己先开口吧。一指满街的牛奶豆浆,他不解地问道,“你弄这些东西干嘛?想洗澡啊?”
“不是,你咋能这么说话呢?噢!我瞧夜班的兄弟辛苦,想给他们增加点营养,难道这也不行吗?”
“可你把咱所有兄弟都加起来,也喝不了这么多呀?”
“那是自然了,剩下的……咱难道不会出售么?给弟兄们增加点收入,这有什么不对?”许忠义说得很坦然,那些小特务们听了,忍不住就是一阵动容。
给钱谁不要啊?不要那就是傻子,心眼得缺到什么程度?
“许科长,我冒味地问一下,你打算把这批货买给谁?”齐公子冷哼一声,又道,“我听说四平、本溪的共军,可正在大量收购牛奶呢?”
无奈地摇摇头,老许一声长叹,勾勾手把齐公子叫到近前:“我说老齐啊!你还能不能办点正事,啊?不去抓共产党,整天盯着我干嘛?我招你惹你了?行!既然你想知道我打算把货卖给谁,那我现在就告诉你。这批货,我肯定不会卖给共产党,至于买货的人想卖给谁,那就与我无关了。不放心你可以去查嘛!要能抓住我通共把柄,好!我甘愿伏法还不行?”
这话说得是理直气壮,摆明了就一个意思,哪怕这批货真是到了共党手里,你又能把我怎样呢?反正又不是我通共,你愿意上哪告就上哪告!
齐公子脸都气紫了。人家许忠义打得是为大家谋福利的旗号,这你管得着么?再说了,他只要不把东西卖给共产党,你就算告到蒋委员长那又能把他怎么样?谁叫人家干得就是买进卖出的差事?
小丫头捅捅许忠义的腰眼,那意思是说,你要注意自己的情绪,可千万别把这特务惹急了,不然僵持下去对谁都没好处。不料,她这小小的举动,却没逃过顾雨菲的法眼,从打一见面开始,顾大小姐这双眼睛就再也没离开过她。
“果然是个美人胚子!”顾雨菲是越看越气,她跟自己这心结,算是彻底过不去。“妹子,你今年多大了?”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上一句,顾小姐把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就拉到了小丫头的身上。
“十……九了……”小丫头低着头,囔着鼻子答道。那模样那表情,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学生妹。
“十九?那不是比许忠义小了整十岁?”顾雨菲感觉自己的头在阵阵眩晕。她摇晃了一下,点着许忠义哭笑不得地问道:“连未解人事的小姑娘都不放过,许忠义!你这心理是不是有问题?”
顾雨菲指责许忠义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这不单单因为小丫头容貌出众,而且在年龄上,自己也没有任何可比性。这让顾雨菲往常最引以为傲的两个优势,一下子就消失殆尽了。
美貌和年轻已不再是战胜对方的法宝,女人一旦丧失了这个资本,那地球的末日就算是来到了。顾雨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总之回家后,她支走了旁人,就开始趴在枕头上哭,没完没了地哭。哭累了也哭乏了,她就扯下枕巾被罩,开始“吭吭吭”搓洗上面的盐碱沫子。
许忠义就是这讨厌的枕巾被罩,拾掇起来是劳心劳力,可在生活中往往还离不开它。顾雨菲感觉自己的精神都有点恍惚了,眼泪“噼里啪啦”往水盆里掉,怎么抹也抹不干。以往她不屑一顾的许忠义,现在居然能令自己这般伤心……不!应该是痛,深入骨髓地剧痛。一想到这儿,顾雨菲便有心不活了。她抛下被单直接冲进杂物仓,几把拽出放在抽屉里的绳子,满世界找起能吊上自己的房梁。可凳子架起来,绳子也栓好了,人却望着那阴深恐怖的圈,彻底不知所措了。
“为个不爱我的人去死,这值么?”心里突然涌出一个声音,“我还有父母,我还没为他们膝前尽孝,就这么死了,我对得起他们么?”
这么想应该是很理智的,顾雨菲的世界虽然塌了一片天,可她还有阳光和雨露。默默解下绳子,艰难地走出门外,在院中的小树重新绑好绳索后,她把洗过的被单晾在了上面——这才是绳子的正确用途。
系上围裙,噙着眼泪走进厨房,这一次她没有召唤女佣,而是自己亲手烹饪,炒了几道她认为还能拿得出手的菜。
晚饭的时候,大家全来了。齐公子、李维恭、还有于秀凝夫妇,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痛,尤其是齐公子,拉着表妹的手,连眼圈都哭肿了。
“笃笃笃!”门外传来了敲门声。还没等众人询问,许忠义一推扶手,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对不起!对不起!我太冒昧了,知道你们要来,也没啥好招待的,特意炒几个菜,请诸位赏……呵呵!赏个脸……”
“滚!”齐公子也没客气,劈头盖脸喝道,“我请你马上消失!滚!”
“不是……你咋能这样呢?我咋得罪你了?再说了,你不吃,难道主任和小菲她们……”
“你还有脸提我妹妹?”齐公子真是气坏了,满屋子寻找起桌椅板凳,“许忠义!今天我不把你揍得满地找牙,往后我就不姓齐!”
“嗨!你这是干啥?老齐!老齐!快把东西放下!”大伙赶紧涌过来相劝,尤其是于秀凝两口子,急得都快没脉了。“忠义!你别傻站着!赶快出去避一避呀!战术技能方面,你哪是他的对手啊?”
“你快走啊!”顾雨菲也往外推他,一边推还一边跺脚埋怨,“还在这干什么呀?你能打过我表哥吗?是不是想看我急死啊?”也不知道她到底想护着谁,反正最后是李维恭的一句话,这才把事态平息下来。
“你们干什么?啊?眼里还有没有我这先生?嗯?当我不会喘气吗?”
谁都不敢再闹了,一个个低着头,静候着老师的下文。
“你们哪!”一拍大腿,李维恭点着这些宝贝学生,气得是老泪纵横,“在自己兄弟身上动粗,我当初就是这么教育你们的?啊?你们可不只是同袍啊!那还是同僚、同窗!”巴掌将桌面拍得“哐哐”作响,李维恭就感觉自己的血压,那是“噌噌”往上蹿。
“先生教训得是……”许忠义急忙上前扶他坐下。这些学生们,现在也都麻爪了,有的七手八脚替他找药,有的快步跑过来为他轻捶后背。
“先生!您别生气,别生气。忠义错了,忠义对不起您老人家……”
“你呀你!”点点许忠义的脑门,李维恭一闭眼,忍不住连连叹息,“唉……你说我是什么命?怎会教出你这么个蒸不熟煮不烂的哏学生?啊?我说忠义啊,你拍拍良心说说,上学的时候,先生跟你操的心那还少么?我这血压是怎么高的,难道你还不清楚么?”
他这血压是怎么高的?还不是许忠义那两头冒尖给闹的?为了让他及格,李维恭是呕心沥血,把他从一个班调到另一个班,祖国的半壁江山都叫他一个人给踏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