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段说的这番话,只是一种玩笑,事实上,宣传队的那些女队员们,还是挺有操守的。她们对老许有好感,但这也仅仅是好感而已,知道他是一个好男人,也知道他有妻室,所以还不至于动什么心思。
但她们的存在,则是帮了老许一个大忙。战士们不愿意穿国民党的军服,而她们却无所谓,女人嘛!谁不喜欢漂亮的衣服?尤其是这国民党的女军装,款式新颖要形有型,穿在身上会展示出女性的窈窕身材,跟共产党那宽大的二尺半军装,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女人们都不计前嫌穿上敌人的服装了,你个大老爷们还好意思扭扭捏捏么?于是在宣传队的带动下,三团的战士们也只好在原军装外面,不情不愿地罩上了国军军服。
为几千人的队伍准备出充足的制服,这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大东的被服厂位于通往东塔机场的必经之路。顺手牵羊把它占了,并将其改成临时指挥部,三团决定以此为中心,彻底断绝机场和市内的一切联系。
“还应该再派出一支部队占领机场,阻止任何飞机起飞。”许忠义对老段说道,“机场的消息,我可以给你随时提供,因为我老婆正在电报大楼驻守,机场内部的任何消息,都瞒不过她的耳朵。”
“我电台随时开机,”老段挺痛快,直言不讳,“老许,你就告诉我拿下哪些目标就行,至于怎么打,我自己看着办。”
“你政委去带队打仗了,那我呢?我这团长干什么呀?吃闲饭哪?”王胖子很生气,甚至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别人的政委都是负责处理人民内部矛盾,可他的政委呢?动不动就跟自己抢指挥权,每每一仗过后,自己的功劳总是要分出去一半,而且还美其名曰,这叫做“团结就是力量”,属于集体的功劳。
有这么论功行赏的么?王胖子很郁闷。要论资格,他给老段比不了,人家是打小就参加红军,从警卫员到作战部队排长,再从排长熬到主力团长被撤职,这过程充满了戏剧性。他一个由厨子半路出家的团长,同人家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胖子,听话哦!别闹情绪了,咱下不为例还不行?”老段咪咪笑,可他这笑容里明显是不怀好意。
“少来这套?你都几个下不为例了?到底咱俩谁是团长?”
“不是……怎么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就你这点战斗经历,能担当得了那技术性差事么?抗战爆发后,我就跟着部队端过阳明堡机场,论资历、论能力,你比得了么?你知道这机场哪地方能动,哪地方动不得么?同志啊!咱不是要炸毁一个机场,而是事后,还要把一座机场完完整整地交给人民!”
这理由找的,实在是太充分了,噎得王胖子一翻眼睛,差点没背过气去。追根结底,这还是知识的问题。王胖子虽然学了点文化,可他自小就是在“半夜鸡叫”地熏陶下,跟地主结下了难以调和的阶级矛盾。甭说机场了,就连飞机是啥样,他至今也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在战场上倒是被飞机给炸过,可挨炸的时候,他只能是远远地看着人家投弹,却无法近距离观瞧——要想跟飞机来个面对面,那他这团长也就不用当,直接转世投胎去了。
最后老许拍了板,说就让老段去吧。另外这里的防守也很重要,机场一出事,国民党肯定要增援,能不能挡住增援的敌军,支援进攻机场的部队,这就要看胖子的本事了。
还是老许会做人,两边都不得罪,双方的利益均可以照顾到,领导当到这份上,手下想不爱戴都不行。
“只要战斗一打响,这姓齐的就甭想跑了,除非你长了翅膀,能飞出沈阳城。”由于顾雨菲至今也没有通告齐公子的下落,所以老许猜测,对方很可能还在沈阳,不然自己那心有灵犀的老婆,肯定会告诉他别费事了,还是另想主意吧。说白了,这就叫做默契,是《春秋》和《列女传》多年磨合出来的默契。
“不好!共军进城了!”汽车开到被服厂时,齐公子从车窗看看门口的守卫,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嗯?怎么回事?”赵致迷惑不解地看看他。
“你仔细看看那些兵,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齐公子忧心忡忡地说道,“他们一动不动,身上透露着杀气和坚毅,这跟我军那颓废的神情,基本就是两样。我们要有这样的兵,那也不至于把东北丢了。”
担心归担心,但想驾车匆匆离去,这已经是不可能了。从被服厂到机场,一路上堵得水泄不通,根本就动弹不得。凡是市面上能见到的进口小汽车,在这里均可以轻易地找到。
“那我们怎么办?”赵致有些慌了,她没想到会出现这个意外。二人原本打算是乘坐明天上午的飞机,可没想到事事不顺,先是堵车,然后就是共军突然进城,这样一来,弄不好机场都要不安全了。“要不……我们换条路冲过去?”她还有点不死心。
按按汽车喇叭,齐公子苦苦一笑:“算了,甭指望你这汽车轮子能赛过共军那两条腿了。他们从江西爬雪山过草地,一路掩杀到东北,你跟他们比得了么?”
“那该怎么办哪?共军正在设卡盘查过往的行人。”
“没办法了,我们得分开走了。小致,你保管好那些东西,我猜想共军是在针对我,你脱身还能容易些。记住,一定要把这东西亲手交给校长,党国日后,可全要仰仗它了。”
“那你怎么办?共军能放过你吗?要不……咱们先去东北剿总躲一躲吧?不管怎么说,那里眼下还比较安全。”说罢这番话,赵致紧紧抓住丈夫的手臂,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剿总也不安全了,连卫长官都要跑了,那里说不定是怎么个乱。”点燃一根香烟,齐公子默默地吸食着,眉头随着火星闪烁,皱得越来越紧。
赵致还在不停地哭,她彻心没了主意。背叛共产党她并不后悔,也不后悔嫁了眼前的这个丈夫,她只后悔为什么不留下许忠义的那张机票,非要买个什么定期的?这下到好,想改期都不可能了。
“我失策了,一直以为时间还来得及,没想到共军会这么快进城?”将烟头抛到窗外,齐公子阴霾地说道,“不用猜,这一定又是‘店小二’搞的鬼,能把这么多人从城外悄悄弄进来,除了他,没谁会有这么大的手笔。”搂过赵致,亲亲她那咸涩的脸颊,齐公子笑了笑,又道,“放心吧!他们还不能把我怎样,想弄死我,‘店小二’他没这本事。”
“我不放心!”赵致叫道,“你不用骗我了,咱们这夫妻不是白坐的,你想什么我最清楚,答应我……呜呜呜……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想着殉国,这不值得,呜呜呜……”
在妻子的脸颊上蹭了蹭,齐公子没说话。想不到赵致已然从一个情报新手,渐渐成熟了起来,她居然能看穿自己心思了。
可夫妻诀别就在今晚……
“阿齐,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你是个好人,好人不该沦落到这种下场的,呜呜呜……”
但问题是,好人究竟应该有个什么下场呢?
“小致,你的心思我明白,只是干我们这行儿的,终究是要面对一个结局的。”齐公子的声音逐渐沙哑起来,越来越低,直至最终无声无息。“……我们的工作就是在刀尖上跳舞,痛苦和鲜血是敌人为我们伴奏的音符。所有倒下去的人都是在为后人铺平道路,让那罪恶的刀尖不再威胁国家的命脉……”他心里默默想着,可有些话,却再也说不出来。
“把眼泪擦干,不要有任何异常的举动,以免让共军怀疑。”在妻子耳畔低低吩咐了一声。齐公子毅然推开她,稳步走下车,迅速用后背撞上车门。就在妻子拍打车窗的一刹那,他头也不回,快步消失在黑暗之中。
“阿齐!阿齐……”手掌在玻璃上无力地一拍,赵致的眼睛模糊了。她很想追过去与丈夫同生共死,但责任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这么做,一名特工在任何情况下,首先要保证的是要坚决完成任务。
“阿齐……阿齐……”
“我失策了,”一拍大腿,许忠义懊悔地捶捶头,“我怎么只想着盘查主干道?难道他不会靠两条腿绕道走么?”
能乘车通往机场的主干道只有这一条,但并不表示就没其它的道路可走。眼下这条主干道已是车辆拥堵,倘若雇上一辆洋车,靠两条腿跑到机场,也比坐汽车要节省上许多时间。
“老许,这样一来我们又得分兵了,虽说我们团是个几千人的大团,可沈阳这么大,那还是人手不够啊!”王胖子为难了,他刚刚接到老杨的电报,在电报中,杨克成把他臭骂了一顿,临了,无可奈何的老杨在发泄一通后,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一定要保护好许忠义的安全。少根头发,就拿他是问。
“不行也得行了,早知这样,我把你们师长也给忽悠来就好了。唉!千算万算,这怎么还会有纰漏呢?”
“店小二”是人,虽然聪明绝顶,但他毕竟不是神。
“可你的安全……”
“能把他抓住,那我才是最安全的,放心吧!我能保护好自己,那姓齐的想要弄死我,他还没这本事。”老许又开始忽悠王胖子了。他猜想老杨为照顾自己这首长的面子,绝对没告诉王胖子自己那战术水平究竟有几斤几两。他想钻个空子,利用老杨的纰漏,骗王胖子赶紧分派人手,不然等老杨一赶到,这胖子哪还敢分兵?非把他当成贼来防范不可。
“殊死一战,就在今日!”瞧瞧空荡荡的指挥室,老许暗暗松了口气。
门外枪声大作,警察第四中队和前来破坏的国民党军交上了火。挺着大肚子的顾雨菲,还在监听着沈阳市内的一切动静,她希望能从那错综复杂的电话、电报业务中,准确地找出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电报大楼现在是全沈阳最繁忙的机关,每分钟都有上百条信息从这经过。一般人甭说能捕捉到情报,就连听完每个对话,这都是很勉强的。但顾雨菲不同,她是受过训练的专业特工,什么消息对自己有用,她头脑里非常清楚。
“刚刚截获个电报,是三重加密,您看……”廖文韬将一份抄报纸递给她,不料顾雨菲瞧也未瞧,就把它顺手丢掉了。“你这……”
“这东西对我没用,我要的不是这个情报。”顾雨菲盯着指示灯,目不转睛地答道。
“那什么消息才是最有用的?”
“卫立煌,只有卫立煌发出个叫车指令,这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廖文韬没听明白,她也想不出这个指令为什么会是如此最要?
“我表哥肯定是不会轻易暴露行踪的,但你要知道,如果卫立煌不赶到机场,那这架飞机就不能起飞,我表哥想走也走不了。”
国民党在东北的最高司令官,是不能落在共军手中的,这一点,顾雨菲把握得很准确。同一架飞机,同一个命运,齐公子的生死,已完全不被自己掌控了。
“就算知道卫立煌要走,可你怎么知道他想坐哪辆车?我们又该怎么盯住他?”
“很简单,他的专车是我先生给提供的,红色,在沈阳独一无二,那些警察只要一看到这辆车,就会马上疏散交通,让他顺利到达机场。”
也就是说,卫立煌没象他官员那样狼狈逃往机场,是因为他有个身份的象征,而这个象征,就是保障他畅通无阻的特权。
“嗯?”突然一皱眉,顾雨菲好似听到了什么,她连声叫道,“奇怪!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