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所是地地道道的权钱交易场所,谁想谋什么职位,捞什么好处,来这里寻找机会是肯定错不了的。因为这奢华的销金窟,就是党国大员们最喜欢光顾的俱乐部。
酒席期间,李维恭找齐公子谈了一次话,内容很明确,就围绕着许忠义问题,展开了一场私下交流。李维恭让齐公子好好考虑一下,抓许忠义和不抓许忠义,哪个才对党国更有利?
抓了许忠义,东北经济会蒙受巨大损失,人心涣散士兵缺饷哗变,那还怎么对付日益猖獗的共产党?明末的教训,距今也仅有三百年而已。你是打算让委员长吊死在煤山上,还是想让共产党引兵入关?
明末一个最典型的现象,就是天灾人祸、民怨官贪。当然,导致大明朝灭亡的原因有很多,但无论拿出哪一个,都能跟民国政府的现状对应上。尤其在经济方面,同明末简直是太像了,若没有美国盟友的支持,说不定这政府财政早就该垮台了。
齐公子沉默了,他终于想通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一收拾许忠义,就会遭来那么大的阻力?原来许忠义的嫌疑事小,由抓他所引起的后果,这才叫真正地可怕。看来李维恭等人也并非如他以往所象,是为了一己私立而不顾党国大局。实际上,他们的做法恰恰是在维护党国的最高利益。
“忠义的共党身份同他为党国赚钱相比,你认为哪个更重要?只要他不搞情报,不跟共党有来往,那他是不是共党又能怎样?”拍拍爱徒的肩膀,李维恭语重心长地说道,“小齐啊!你这脑子很聪明,可惜的是,看问题太死板了。与其总把眼睛盯在忠义身上,倒不如努努力,打掉共党罩住他的那张情报网。”
齐公子明白,先生这是想告诫自己:总跟许忠义过不去是没用的,有这精力,有这时间,不如想方设法去端掉他背后的共党地下组织了。共产党一旦被消灭,那许忠义还能再为他们服务么?所以办事要先抓重点,千万不可本末倒置。共产党到底是不是洪水猛兽,那要看他对咱起到了什么作用?
李维恭的话给齐公子敲响了警钟。的确,共产党是要坚决除掉的,可为了除掉共党,总不能也搭上自己,最后闹个同归于尽吧?既然如此,哪些共产党可以除掉,哪些是不能动的,这就需要掌握好一个分寸了。
回到办公室后,齐公子叫来赵致,略一沉吟,便果断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既然‘店小二’不跟咱们纠缠,那咱们就要换个打法了。”
“嗯?你想怎么干?”
“先生的话提醒了我,再跟他斗下去,这迟早是会陷入僵局的。与其总在这件事情上纠缠,倒不如找机会打掉他的背景了。”
找到许忠义的背景,这在旁人看来,或许会势比登天,但齐公子则不同,势比登天的难题在他眼里,那简直就是易如反掌。“你给他干活期间,留意过他家里的情况吧?”
赵致点点头。
“那你注意到他家有几盏灯,有多少件电器吗?”
“电灯有十四盏,6盏25瓦,5盏45瓦,剩下的全是100瓦,使用时间我都有记录。嗯…...他们还有电熨斗,但不经常用,这俩口子的衣物都是高级货,所以基本都是拿到外面去洗。另外在他们卧室,还有一台收音机,地道的美国货,耗电功率是……哦!45瓦。”
点点头,齐公子按动电铃叫来值班特务,看看对方那诚惶诚恐的表情,他微微一笑,说道:“你跑趟供电所,把许家上个月内的耗电记录拿来。”
“是!”
“还有,你再跑趟监听组,把收音机的监听记录也拿来。”
“是!”
一个小时后,两份报告同时摆放在齐公子的桌面上。仔细看了看,齐公子提起铅笔在几行数据上勾了勾,然后问赵致:“怎么样,看出问题了吗?”
赵致摇摇头。
拿起耗电记录轻轻一摇,齐公子说道:“这是我安排人手特意去做的,许家的耗电量,白天大致相同,但你看看晚上,发现什么问题没有?”
晚间的耗电率有些差别,可赵致不明白这些差别,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把25瓦、45瓦和100的瓦灯,带入个方程组。发现除周二、周四之外、电灯用时的耗电量,和总检测结果完全吻合。那么周二、周四为什么吻合不上呢?”
“难道是收音机?”
眯眯一笑,齐公子给赵致送上了赞许的目光:“对!如果把收音机考虑进去,那么耗电量就大致吻合了。收音机的耗电量是45瓦,我用耗电总量减去电灯的耗电量,得出的差值除以45,就能推测出这台收音机使用了多长时间。平均利用时间,应该是在一小时左右。”
“可每晚有那么多一小时,你能推测出他们是在哪个时间段使用收音机吗?”
“晚上十一点钟左右。”
“嗯?不对吧?我记得,他们一般是在九点钟熄灯睡觉。”
“错!熄灯并不等于就是睡觉,也可以干点别的。”
赵致的脸红了……
尴尬地咳嗽几声,齐公子马上转移开话题:“这个……这个你要知道,我方电台在每晚十一点钟左右,就会陆续停止播放节目。由于受到我方干扰,共军的电台信号,也只有在晚间十一点钟后,才能正常收听到。所以我猜想,如果他们想接收共党指令,那么这一个小时的时间,必然会用在十一点以后。”
齐公子的推断应该是合情合理的,但是,就算知道对方的收听时间,这又能管什么用?你能知道他听的是什么吗?
“监听组报告说,每周二、周四晚十一点钟后,共军都会播报一组数字,你先看一看。”抽出报表递给赵致,不用问,这肯定是一组莫尔斯密码。在没有密码母本的情况下,想知道数字究竟代表着什么,破解的几率近乎为零。所以现在摆在齐公子面前的难题,就是该如何找到密码母本。“没有母本就不可能破解密码,可我们不妨倒过来想想,如果有份母本可以破解这套密码,那么这份母本,就应该是这套密码的母本,对吗?”
一把钥匙能开一把锁,同理,这把锁也该有固定的钥匙相对应。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把钥匙找出来。
“许忠义最崇尚国学,他熟读《四书五经》,根据他这个特点,我找来不同时期,不同版本的《四书五经》,然后再利用数字对应页码的原则进行破译,结果发现怎么也对不上……”
赵致心说你这是大海捞针,能对上那就怪了。
“.……可是后来,我想起一件事,”齐公子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本书,“这本书,许忠义可以倒背如流……”
根据数字,迅速翻开书本页码,一一甄别后,就出现了这样的字句:表哥呼叫表弟回头,明晚6点,表哥在老地方等你。
谁是表哥?谁是表弟?表哥和表弟,跟许忠义到底有没有关系?看似平平无奇的一行字,但齐公子坚信,这就是在呼叫许忠义。
“根据!”赵致问道,“那么多截获电文,你凭什么说这就是给许忠义的?”
齐公子笑而不语,点点书的名字,封面上呈现出两个大字——春秋:“为防止被敌人破获,而造成全军覆没的损失,同一所在地的潜伏组织,一般不会采用相同的密码母本。也就是说,一把钥匙只能打开一把锁,就算暴露,也只是暴露枝叶,绝不会影响到主干。因此每一份密码母本,本身就具有唯一性的特点。”
“那是不是可以放长线钓大鱼,然后逮捕许忠义?”
“‘店小二’不能动!”
“嗯?不能动?”赵致糊涂了,在她看来,丈夫以往那孜孜不倦地努力,不就是想将许忠义绳之以法么?现如今,总算是有盼头了,可他又为什么改变主意了?搞不懂,真是搞不懂……
“留着他,比抓他更重要,这是政治,所以你不懂。”齐公子回答得莫名其妙,赵致也听了个模棱两可。她不明白,难道因为政治需要,就可以养虎为患么?
“努努力,先把‘店小二’的表哥,给打掉吧……”齐公子的目的很明确,如果能打掉许忠义背后的组织,那么“店小二”不想当叛徒,也得变成叛徒了。因为他与共党的联系方式,外人是不知道,现在出了问题,他又该如何解释:自己没有出卖过组织呢?
这叫做有口难辩,你“店小二”若想证明自己清白,那就自杀以明其志吧!呵呵!可我知道,你这个人怕疼……
“这‘老地方’究竟在哪呢?”赵致从不怀疑丈夫的能力,但眼前这点线索,令她心里没底。“老地方”,就这短短的三个字,能挖出线索,那不成神仙了吗?
“所谓‘老地方’,那就意味着,许忠义不止去过一次,对么?”
赵致连连点头。
“许忠义是什么身份?他若经常去一个不起眼,或者是下九流的地方,这会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这是毋庸置疑的,因为保密局的规矩就是一个盯一个,甭看你高高在上,但也得被人监视。所以许忠义倘若不想被怀疑,就得去一些符合自己身份的地方。于是,沈阳城内所有高档场所和会馆,便被列入了重点排查对象。
可这范围还是很大,几百家高档场所里,究竟哪一家才是重点怀疑目标?
“如果是许忠义经常光顾的地方,那里的侍者肯定会认识他。现在就排查:在这些高档场所里,有哪些地方是他经常出入的。”
这一点很好办,手下特务花费了一天时间,就搞到了齐公子所需要的一手材料。
“呵!居然有上百家之多?”由此,连齐公子也暗暗佩服起“店小二”那神通广大的交际能力了。“就算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也不能把每一家都光顾了。”
人和人是不能比的,也许“店小二”天生就适合干这个。
“你还记得那张纸条么?”看看赵致,齐公子神秘地笑了笑。
“记得!”
“你想一想,纸条能落入我们手中,这件事本身意味着什么?”
这上哪猜去?赵致心说:“我又没长你那脑子……”
“说明他和共党断线了,不然像这等情报,共产党又岂能置之不理?如果事先有过联系,我相信,那是绝对不会出现纰漏的。”
赵致能理解齐公子的推断,但她不明白,这个推断和老地方究竟有什么关联?
“断线的情报员,要想找到上线恢复联系,就得经常出没于老地方……查!就查‘废墟厂’事件后,许忠义频繁出入的地方!”
这样一来,重点怀疑对象还剩下十几家,而每一家背后,都有着雄厚的背景。倘若在以前,这些场所的后台们,是肯定不会积极配合齐公子工作的,但现在不同了,因为他们是一丘之貉。“腐败就是好,”长叹一声,齐公子感慨道,“它可以给你省去不少麻烦。”
“我想不通,你为什么不派人跟踪许忠义?这样不就能摸清他接线地点了吗?何必还要花费脑力去自己揣摩?”
“派人去跟踪个经验丰富的战略情报员,这是最无能的表现。你当他发现不了自己被人跟踪么?一旦察觉异常,我敢说,他宁可做断线的风筝,也要马上终止接头,然后再从容不迫地对付你!”
许忠义对付敌人的手段,赵致是深有体会。几番折腾下来,她差一点没闹了个家破人亡。所以一想起“许忠义”这三个字,就浑身直打哆嗦。为了避免听到这魔鬼般的称呼,她连饭店都不去了。为什么?因为忌讳“店小二”。“不跟他交手那是最好,阿齐,不瞒你说,我真是有点折腾不起了……”